雪停了。 一场雪,就算下得再大,下得再猛,可你我都知道,它终究是会停的。 就像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波,命悬一线,千钧一发,那是所有人都下定了最深刻坚实的决心,怀着九死不悔的心志,跌跌撞撞地走过每一道险象环生的关口,终于熬过来的。 所以这一刻,时间赐予了他们一晌从容与安详。 所以在这一集里,我们终于看到了他们拼尽所有心力最终换来的结果,夏江入狱,誉王降位,芷萝宫和靖王府都恢复平静,而萧景琰,也由此成为了当下位分最高的皇子。 还不止这些。在这一集里,我们同样久违地看到那些恍如隔世的画面,萧景琰和沈、蔡二人再次见面,相视一笑间皆已了然,蒙挚和飞流在院中打闹,梅长苏坐在廊下笑意盈盈地看着飞檐走壁的两个人,晏大夫板着脸让他那个最不听话的病人喝药,静妃娘娘神色恬然地站在宫院之中,感叹着终于放晴的天气。 风雪过后的宁静,最令人想要把时光留在这一刻。 听说今天去正阳宫请安,皇后当众羞辱你? 又是谁嚼的舌头,皇后娘娘不过是说话直了些。我这个做妹妹的,还真的计较不成? 又是静妃的言语之道集中体现的一段。 仔细分析会发现,从她与梁帝说起正阳宫请安之事开始,这整个一段交谈,表面看去是梁帝与她的闲谈,但实际上所有的话题与立场皆是由她主导,不经意之间把她的态度与倾向传递给梁帝,所言之处环环相扣,最终一举多得。 话题的开始由梁帝提起,而静妃又一次采用她一贯以来的说话方式相回应,那就是言语之中不会自带任何暗示和立场,但绝不会刻意掩盖任何确定存在的事实。 这可以说是她最有杀伤力的手段之一。梁帝说到皇后羞辱她,她以“皇后娘娘不过是说话直了些”相搪塞,但听众都会明白,她的言语间并没有否认“皇后以她的出身为难她”这一事实,该传递的客观信息全都传递了。孰是孰非从来无需自己多言,一切皆交由梁帝心中评断。 也算是皇后给朕提了个醒,废太子已折为献王离京,越氏至今仍居众妃之首,这就不妥当了,只是她跟随朕多年,降位太过也不合适,贤妃之位尚在空缺,就让她挪过去吧。 太子被废,越贵妃就一定要降位吗? 紧接着自然就谈到了宫妃的位分问题。她静默地听着梁帝对越贵妃位分的安排,直到最后才问了一句,“太子被废,越贵妃就一定要降位吗?” 她绝不会不懂宫中位次升降的规矩,而她最后问出这句话,也不是在向梁帝确认他对此事的处置,而是通过强调,给梁帝一种强化的暗示。 暗示着皇子的地位与母妃地位的切身相关性。 而从梁帝的角度听上去,静妃这句话还存着对越氏的恻隐回护之意,自会更觉得她心性温平,待人宽宏。 当然,她绝非看重尊荣与权贵之人,她会在后宫位次上花心思,也只是因为,这是支持萧景琰完成心愿的有力后盾,也是实现那些故人共同心愿的路上,必不可少的支柱和基石。 最终,她擢升贵妃,皇后之下以她为尊。皇后与誉王的地位,在她和景琰母子二人一路攀升之下,显得岌岌可危。 而在梁帝眼中,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求取,一切的决断皆是自己一心所向。 是舒筋活血的膏药,惠妃姐姐这两天天天抄经,手都抄痛了,敷一些膏药自然会舒服一些。 为何要天天抄经啊? 正月十五,要供奉太皇太后的佛堂。皇后娘娘要的急,又要双份,自然要赶一些。 之后,她的宫女在适时的时候出现,说着要给惠妃送舒筋活血的膏药。 这里就很明显了,宫女出现并提及送膏药的事,一定是静妃之前有意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梁帝知晓皇后为难惠妃、让她抄两遍经文的事。 静妃说话的方式依然如前,以提到送膏药之事为由,不经意地让梁帝主动问起此事。她的解释,也皆是客观陈述发生的事实,甚至语气之中着意带上了对皇后一方的理解。而她自己所做的,也只是在完全恪守并顺从皇后安排的前提下,为惠妃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这也显现出对皇后足够的恭谨。 而对于梁帝来说,从中该提取到的信息,该有的立场与评判,自然都会有了。 再往后,话题自然转到皇后与惠妃多年心结的源头,转到惠妃母子身上。静妃在言语中提起景亭,着重强调的一点是他已然长大,已经是开府多年的正经王爷,又自然而然地,让梁帝生出了将悬镜司一案交由景亭审理的主意。 或许她尚不会有这样的心力,在梁帝到来之前就已预想到有关景亭的这一段,但这里提到惠妃之事之后的顺水推舟,也已经是足够巧妙。 她暗藏在这场谈话里的几处心机,都以最隐晦的方式达到了最终的目的。这自然是计谋,是手段,但她使用计谋和手段的前提,从来都是理性与客观的立场。她从不会无缘无故害人,但面对夏江和誉王太过刻意的设局陷害,几乎将萧景琰所谋之事全部带入死局,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听之任之。 最后的结果,她与惠妃的情谊得到了巩固,景亭得到了历练的机会,这对于惠妃来说,同样会变成极深的一份感念,而萧景琰与悬镜司的事,也终将得到公正的处置,百利而无一害。 而对于皇后、夏江与誉王,静妃在梁帝面前没有过任何添油加醋的渲染,没有不择手段的蛊惑,那些人所得到的结果,也全部是由他们切实所做之事所致,怨不得任何人。 将来总会有一天,陛下会明白我说的全都是真话。 那十三年前的真相,你敢全部说出来吗? 人为何总是倾向于对他人的错处明察秋毫,而选择性地对自己的污点视而不见。 夏江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所言才是真话,说着此事的真相不为人所知,可十三年前他亲手掩埋下的真相,为何就仿佛让他觉得永远不会再被人知晓一般,如此这般为所欲为呢。他一次一次地说着自己有冤屈,但他怎么就没想过十三年前的那些人,他们尚有多少冤屈没能洗雪。 这种潜意识里的双标,最让人觉得心中寒凉。 其实夏江所言也并不都是假。事实上,这次的卫峥之事确实不是夏江“将卫峥藏匿起来而后以此构陷靖王”。夏江设局别有所图是真,而劫囚之事也是真,梅长苏他们也的确利用了梁帝的弱点,对夏江使了手段。 但就我而言,必要的非常手段,以及适时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是可以接受且无可厚非的,并不代表违背了本心与为人之道。而夏江最终落得这般结局,也完全是咎由自取。 穆青在街上和萧景琰胡搅蛮缠的这一段,态度特别轻松,语气特别熟稔,谈笑之间特别的“没大没小”。 抛开穆青隐瞒卫峥在穆府的这一目的,此刻这一瞬的细节,也仿佛掀开时光的一角,隐约能够让我们看得到,曾经的靖王府和穆王府该是关系有多好。 穆青对着无论年龄还是身份地位都明显高于自己的萧景琰,可以毫无顾忌地闲谈、调侃、插言,以“苏先生给霓凰郡主的私信”这般极隐私的事宜开玩笑,还在最后不等对方反应就找借口匆匆告辞。而萧景琰也如对待一个亲近的孩子一般,在外素来眉目清冷的他见到穆青时,会很温润亲和地一笑,没有虚礼与寒暄,而是温柔而关爱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啊”。 心中有很温暖的感觉。虽然林殊不在了之后,他们也随之天各一方,渐次疏离,但少年时的故人终究是故人。 所谓故人,曾经以心相交过的故人,无论过后岁月的轨迹如何变换,各人际遇如何变迁,是否还能常相见、常相伴,都永远抹不去过往的痕迹。 很多事无需刻意提起,很多关系无需时时维系,但彼此都没有遗忘,时光也没有遗忘。 可景琰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带着这些重臣来认识我,就是想为我这个梅长苏,准备一条顺理成章的晋身之途。 萧景琰对梅长苏的体贴,很让人动容。而梅长苏对萧景琰好意的懂得,更让人动容。 这种求之不得的关系,有多么珍贵呢。 珍贵在于,彼此信任,彼此扶持,谁都毫无保留地在意着对方,用尽心力为对方付出。 珍贵在于,谁都能读懂对方的在意,对方的付出。 更珍贵在于,谁都不容置疑地相信着对方对自己的在意与信任。 付出与回报,完全平等,完全坦荡,所以每一分心力都能被理解,每一份付出都能被珍藏。所以心中皆有底气,付出也从无犹疑。 我费尽心血不单单是为了景琰,大家有共同的目标,谁也不亏欠谁的。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认为的,萧景琰和梅长苏的关系最动人的地方。 换句话说,梅长苏这里所提的这一点,就是“先生与我,如同一人”的更直白和通俗的表达方式。 或许在外人的眼中,有人会觉得梅长苏只是以扶持萧景琰上位为手段,来达到昭雪赤焰的最终目的。而有人会觉得萧景琰终究只以梅长苏为谋士,梅长苏耗尽自己作为进阶之梯,给了他心愿得偿尊及九五的荣光。 在这样的视角下,这其间的牺牲、付出与亏欠,自是纠缠难数,纷繁复杂难以定论。 就连蒙挚都说,萧景琰为梅长苏考虑日后的晋身之途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才不枉你对他费尽心血”。 但梅长苏自己说,“谁也不亏欠谁的”,非常通透,非常磊落,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一直怀着最深刻的懂得与理解,最坚定的信任与托付。 从来都是如同一人的共同体。那么这个共同体之中,又何须论什么亏欠,谈什么补偿。 萧景琰带着沈、蔡二人在苏宅讨论中正定品一事,这段戏给我最深的感受是,它让我通过这群人的一次普通的私下闲谈,看到了朝局未来的希望。 就如很早以前,梅长苏在宫城门口见到景琰、霓凰和穆青一同前来时,曾经感慨过,三位站在一起神采奕奕,与当下萎靡之风大不相同,很是让人眼前一亮。 而此刻的这四个人,怀着同样的心志与期盼,同样的为人之本与济世之心,围坐在一起从天亮聊到了夜深,言语之间你来我往,激烈碰撞,酣畅淋漓,轻松又痛快。他们之间有严肃的争辩,也有戏谑的调侃,但满怀斗志、满怀希望的积极而抖擞的氛围,却一以贯之。让我们足以感到,他们正在说的是心中最在意的、最寄托理想的事情,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带着光亮的。 如同一道清流,让人们看到那个去伪存真、清明坦荡的朝局,也终将随之而来。 文/莫凭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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