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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丕烈旧藏 | 黄跋中的版本鉴定学与修护观

 星河岁月 2020-03-19

2019年11月,在导师李勇慧的带领下,山东艺术学院2019级文物鉴定与保护(古籍保护方向)专业硕士参观了国家典籍博物馆陈列着的、来自全国公私藏的珍贵古籍,并在缩微阅览室查阅了已制作成胶片的古籍善本资料。其中清代乾嘉时期著名藏书家和学者黄丕烈旧藏、宋刻配元抄本《图画见闻志》引起我极大的兴趣,该书黄跋中反映了黄氏鉴定其版本的过程,也反映了黄丕烈的古籍修护思想,这正是导师带领我们同门在一直研究的。


从黄丕烈旧藏《图画见闻志》跋语说起
文 | 李孟男

黄丕烈与《图画见闻志》




黄丕烈(1763-1825),清江苏吴县人,字绍武,号荛圃,晚号复翁,又自号“佞宋主人”“书魔”“痴绝”等。自幼家境殷实,少时受到良好的教育,表兄石藴玉称他“少岁读书,务好精纯”。19岁中秀才,26岁以第三名中举人,但在此后十多年的历次会试中,屡屡落第,未能考取进士。直至嘉庆六年(1801),39岁的他由举人补授直隶知县,但此时他已无意仕途,遂辞官归里。惟喜藏书,他于嘉庆七年(1802)夏五日跋明刊抄补本《石屏诗集》十卷云:“惟此几本破书,尚有不能释然者。”黄丕烈与周香严、顾抱冲、袁寿阶并称苏州藏书“四大家”,其藏书多达三千余种三万余卷,既精且富,且好作题跋,一生撰有题跋近千余篇,涉及珍善典籍800多种。其记录、表现出来的内容,都是极其宝贵的历史资料。缪荃孙在《荛圃藏书题识》序中感慨道:“跋一书而其书之形状如在目前,非《读书敏求记》空发议论可比。”
为庋藏稀见珍本,黄丕烈名其书斋曰“读未见书斋”,自言:“余性喜读未见书,故以之名其斋。”斋中藏有:《前汉书》一百二十卷、元印本《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十卷、宋刻本《咸淳临安志》九十三卷、宋刻配元抄本《图画见闻志》六卷等珍贵善本。
《图画见闻志》是继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后又一画史巨作。该书继承和发展了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之纪传体和史论相结合的传统,是研究唐末至北宋中期绘画发展面貌的重要典籍。据谢巍《中国画学著作考录》所考证,《图画见闻志》共存21个版本,黄丕烈读未见书斋所藏为宋刻本配元抄本,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边,小字双行同,单黑鱼尾。书分六卷,前三卷元抄本,后三卷为宋刻本。黄丕烈跋,字体为小行楷书,字划严谨。此书先后历经藏书家黄丕烈、汪士钟、铁琴铜剑楼瞿氏之手,现存于国家图书馆,向为世人所重。

从黄跋看黄氏鉴定版本的方法




黄丕烈不仅善藏书,而且善于利用版本的外观形式来鉴别古籍版本。如周香严所藏残宋本《图画见闻志》,香严疑此书为翻宋本,黄丕烈遂取之勘之。黄氏在为宋刻本《图画见闻志》一书所作题跋中,记述其版本鉴别的过程:“及携归与涧薲同观,亦认为翻宋本,遂取前所收者勘之,行款虽同,而楮墨俱饶古气,细辨字画,遇宋讳皆缺笔,翻本不如是也。爰揭去旧时背纸,见原楮皆罗纹阔帘而横印者,始信宋刻宋印。以翻本行款证之,此即所谓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刊行本也。且余所藏南宋书棚本如许丁卯、罗昭谏唐人诸集,字画方板皆如是,益信其为宋本无疑。”
宋刻本《图画见闻志》卷四
可见黄丕烈鉴定宋刻本《图画见闻志》版本,是从纸墨、避讳、纸张、行款等方面进行断定的:
第一,从纸墨的“俱饶古气”,到“遇宋讳缺笔”,黄氏从侧面证明了香严所藏本为宋刻本的可能性;第二,黄丕烈通过揭去其旧背纸,观察纸张纹理、质地,开始相信香严所藏本为宋刻宋印本;第三,黄丕烈据翻宋本的行款证明,其跋文中提到的陈道人书籍铺是南宋时期刻书最为突出的一家。陈道人原名陈起,陈起有子续芸,承其父业开设书坊,叶德辉在其《书林清话》中称:“临安书棚陈氏所刻书, 每卷后均刻字一行,其文亦详略不一 。”根据行款,黄氏又加以南宋书棚本《唐人诸集》反证香严所藏《图画见闻志》后三卷为宋刻本无疑。利用古书行款来证明其版本,是黄丕烈常用的方法。
通过黄跋,我们从中可以发现,黄丕烈在长期的藏书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版本鉴定经验。黄跋中所记载的版本鉴定经验成为研究版本鉴定的重要信息。正如明影宋抄本《砚笺》四卷黄跋云:“余之得遇此书,固余之幸。此书之得遇余,亦此书之幸。”

从黄跋中看黄氏修护观




黄丕烈作为清代四大藏书家之一,嗜书如命,对书的品相要求极高,对一些装潢不甚满意的书常常命工重装。黄丕烈在宋刻配元抄本《图画见闻志》六卷中的跋语相当精彩,其曰:“因宋刻本与此长短不齐,遂损此旧装,以期画一。上下方各以余纸护之,俾两书原纸不伤,而外观整齐,于古书旧装,名为损实则益也。……命工装池,与元抄为合璧,所赠虽出自良友,而工费几及缗钱四五千,为古书计所不惜矣。补缀之处,有白纸者皆旧时误写字迹;其蠹蚀之余,悉以一色旧纸补缀。遇字画烂格缺断者,倩涧薲以淡墨描写。至于原刻原印之模糊缺失,悉仍其旧,诚慎之至也。”可见黄丕烈对古籍修护有其独到的见解,其所撰宋刻配元抄本《图画见闻志》六卷一跋中体现了四点黄氏修护观念。
元抄本《图画见闻志》卷一
上下镶衬,保护原书。黄丕烈在对元钞本《图画见闻志》与宋刻本《图画见闻志》重装时,因版本大小不一,需在原书纸张内加大张的衬纸,使天头地脚长出,使其书叶长短划一。据跋语可知,这样的古籍修护方法有三大优点:其一,上下镶衬的方法,使原书的天头、地脚、书背三边都被衬纸保护在内,不管是面对后人翻阅还是古籍在与空气的长期接触下逐渐氧化、酸化等情况,外围镶嵌的衬纸都对古籍原书纸张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其二,两种版本的古籍合装为一册时,因原书开本大小不同,所以为了合装后的古籍外观整齐,对其进行上下镶衬,镶衬后的古籍外观变得更加整齐、干净;其三,镶衬后的古籍,翻阅起来会更加挺实,原书纸张的黄纸与镶衬的白色衬纸之间相互呼应,使原书书叶看起来更加舒适清晰。如果书叶较薄,后一叶的文字会隐约透到前一叶来,干扰读者的视觉,镶衬后的古籍减轻或者消除这一问题,使读者阅读更加方便。
旧纸补缀,浑然一体。据跋可知黄氏用白纸补缀的地方是以前错误的字迹,而对虫蚀的补缀方式,是用与原书纸张颜色相近的补纸对虫洞破损处进行补缀。由此可见,黄丕烈根据古籍损坏的形式不同,在修复用纸上也进行了区分。黄丕烈在旧抄本《麈史》三题跋中写道:“卷尾剜去一行,以旧纸黏补。”早在北魏末年,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就有提到古籍修复用纸的选择:修复毁裂古籍时应使用薄纸,而且薄纸应与修复古籍纸张的纹理相符,以达到修复之后,如果不对着亮光仔细照看,就难以发现修复的痕迹的效果。黄丕烈所修复的古籍流传至今,有的已历经数千年的历史。黄氏所修之处,如不加以仔细辨别,难以分辨其修复痕迹,补缀之处与原书纸张浑然一体。
划栏补字,补其缺失。黄丕烈对于古籍字损、画烂、栏格缺断的修复方法是对古籍进行划栏、补字、补画。所谓“划栏补字”,就是对于因虫咬、鼠啮等造成的断栏缺字古籍进行修补之后,在断栏的地方,要依据原书栏格的样式划齐栏格。在缺字的地方,需要根据相同版本,仿照原书字体补全。
黄丕烈在跋《百衲居士铁围山丛谈》八卷中感叹道:“书贾补缀未填写,人视为废物矣。惟余知其源流,故得之而手写其缺失。”根据古籍源流,在补缀处手写其缺失,是对文献内容、思想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在国家图书馆110周年大展中,第一展厅“国宝吉光”里涉及到“划栏补字”的古籍有五部,包括宋刻本《三国志》六十五卷、元刻本《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十卷、宋嘉定六年(1213)鲍澣之汀州刻本《九章算经》九卷、宋绍兴刻本《战国策》三十三卷、宋临安府陈宅书籍铺刻本《周贺诗集》一卷。
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三国志》六十五卷卷端、划栏补字

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十卷卷端、划栏补字

仍存其旧,整旧如旧。由跋可见,黄丕烈对于原刻原印的缺失,仍存其旧,生怕错误的描写会破坏古书文字内容的真实性。在如今古籍修复保护包含两个方面的保护功能,一个方面是最大程度保持古籍原貌即文物性和延长寿命。另一个方面就是,保护传播思想文化的文字,传承人类文明,这方面更能体现保护珍贵文献的价值。然而从黄丕烈的跋中可以发现 “整旧如旧”的思想早在乾嘉时期,黄丕烈就开始倡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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