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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专栏 | 暖在北方 | 往事

 香落尘外 202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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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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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暖在北方 / 图源:堆糖 

林清玄的母亲常对他说:心酸的少写一点,趣味的多写一点,人家来读你的文章,是希望在你的文章里,得到启发,得到安慰,得到智慧……如果碰到心酸的事儿,棉被盖起来哭一哭就好了。

读到这儿时,想到最近写《故乡的冬天》系列,我就想写写我十岁之前关于我爸我妈的那些温暖的往事了。

(1)   我  妈

落笔写我妈,会想到冬天的一些事儿。

漫长的冬天和妈呆在一起最踏实。为什么呢?因为别的季节她和爸都会忙着田里的庄稼,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想和她说话,她会说,等到冬天闲了的吧。于是我就盼着冬天来,她闲下来,既能歇歇,还能多听听我说话。

我妈言语少。家里很少听到她呱呱噪噪地说话,也极少唠唠叨叨,话说过一次就不会再说第二次了。譬如,我犯了错误,也绝不会再盘问怎么就犯了错误。一次我的手套丢了,她不问怎么就丢了?让我心生自责和难过。而是说一句:那下次要注意了,我再给你做一只。

关键是我还会再继续丢的,她还不责备,还是说一句:那下次千万要注意了,可别再丢了,我再给你做一只。

当时没觉得她耐性多好,后来读到小豆豆,觉得她真像小豆豆的妈妈呀。

想到丢手套,就会想到一次她灯下给我做手套来。因为常年在光线很暗的灯下做活的缘故,她眼睛就不太好,觑着灯光,针眼太小,引了好半天的线也还是引不上。我说我来吧,帮她引上,她说一句,眼睛又花了,不中用之类的话,继续做活时,听我说学校里的杂七杂八的事儿:老师怎么讲课了,和谁玩什么了?还有一天当中觉得最有意思的事儿,她不打断,只是听,有的事儿说到一半儿,我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停下来,她就会问一句:那后来呢?我一听到她问,就会来了兴致,信口开河地编出后来的内容。她也不挑明真假,听得依旧很认真,给她讲笑了。我也笑了,然后很满足地睡去,第二天,一只新手套就放到了枕头边。她做活,我讲故事的夜晚很多呀,现在想也许是我妈愿意聆听我的那些故事,才培养了我后来能编故事的一点天赋吧。

读书,我妈没操过心,妈读书少,也不掺乎我学习,学习完全靠自觉,但我读书需要的书呀本呀笔呀,日子再难不会缺我的。一年级时练字用田字格,铅笔写完一页,我就用橡皮擦去,再写,她看见了,问为啥?我说,我发明的,可以再用一次呢。说完等着她夸我。她说,不好,写完一本回头再看看进步没有,多好呀,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妈可是能供得起你的呀。我想想也是的,就不在创造性地节省了。就这样我妈留起来好多本,后来搬家的缘故,也不知怎么就都丢失了。

冬天因为屋子冷,妈起床后,盖在被子上的棉袄棉裤会凉,妈总会把它们放在她没叠起来的被褥下捂热,我穿衣服时就总是热乎乎的了。妈无意中的举手之劳却温暖了我的不寒凉。

冬闲下来,妈会让我们吃到火锅。那时候是把一口小点的锅放在火炉上,家里几口人围在炉子周围,锅里放上清水,妈把自治的火锅料加进去,葱、姜、蒜、红辣椒等。等水沸腾了,放上白菜叶、土豆片、胡萝卜块、冻豆腐等,那时很少吃到肉,除非杀猪后和宰羊时,那也等快过年了,平日也就主要这些,不像现在吃火锅,什么都可以放,品种那么多。不过我每吃一次就觉得像过年,妈怕我烫着,知道我爱吃土豆片,就常常站着,在氤氲的热气里用筷子夹起土豆片,放在我加了酱的碟里,然后端起碟子吹着热气,为的是凉一些,我吃时不被烫着,就这样喂饱我,她才吃。我坐享其成,跟春天房檐下窝里的乳燕似的。

读到朱自清等他父亲从洋炉子里夹豆腐掉下来的情景,就会想到我妈夹土豆片的样子,看我吃到后满足地微笑的样子。

我妈很漂亮,这话每个孩子都会说,“子不嫌母丑”,哪一个妈妈不漂亮呢?想找一些词语来描述,又觉得都不够到位,就不形容了。

我妈爱养花,养的花什么品种都有,夏天在园子里房前房后都种上大片的花海,花期短的长的都有,花期长的居多,有时能开到霜降,像爬山虎、格桑花、千日红等等,霜下来了,只要温度没有降到零下,那些花儿就会灿灿地开着。就是一口破了边沿的锅,妈也不扔掉,蓄水后养上好看的睡莲,放在院子角落里,不碍事不说,反倒装饰了小院子,别有情趣。冬天呢,花换了地方生长,我妈在小屋里也会养一些花草,精心侍弄。外面虽然是冬天,家里却好像永远是春天。那些花长得永远那么好,开花的开花,长叶的长叶。外人一来到我家,总会说一句:这花开得真好看呀,言外之意也在夸着女主人呢。过年前,妈还会和姐让菜园里的几棵果树开花,那花呢就是用红色塑料袋,漂亮地系在枝头的,等下过几次白雪后,如果不走近瞧,远远望去真以为就是枝头开出来的腊梅花呢。

说到过年,我妈和我爸很注重,一进腊月爸就列单子,想起什么就添上去,然后一样一样地买齐,他们商量着办置年货,意见不一致时呢,就折中一下。如说买鱼,是买海里的还是河里的好呢?那就都各买一样;鞭炮买响多的还是少的?问哥,哥决定。过年就是让孩子过得开心嘛;为我做新衣买花布时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她不擅作主张,可能我喜欢的她没看有多好,但也不会否决,而试探说一句:你可别穿几天就后悔呀。总是这样一问,我觉得也没那么喜欢那块布,就换了最满意的,她才最后买下来。我欢欢喜喜,她也欢欢喜喜。

忙忙碌碌地迎接年的那些天,我妈会天天在厨房忙活,蒸年糕、烀猪肉、杀鸡宰鱼等,当然我爸也会帮忙,我和哥也会帮着添柴禾,离年近了,好吃的餐桌上也会随时吃到些。妈除了忙厨房,做衣服的活计也多了,因为她缝纫机踏得好,左邻右舍都来求,给大人孩子做新衣,有求呢必应,活做了,不收手工费不说,还会搭上线,没了就自己去买。但从来没听到一句怨言之类的话。只是常常晚上会让我锤锤背,我知道是太累了,埋怨她一通,她也不言语。等稍微休息好点儿,就又去洗洗涮涮,收拾角角落落,仿佛那活长在手上,总也干不完似的。

闲时恰是正月,乡下人们爱聚在一起嗑瓜子吃糖果说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言碎语,来我家串门的婶子们若一说某某怎样怎样不好。譬如张三的媳妇爱打扮了,何四的媳妇抠门,不孝顺老人了等等。妈听了也会说几句俏皮话:“赶快滴嗑瓜子哦,把嘴巴堵上,背后说人长短不好……”那些婶婶就都就听妈的了,就边嗑瓜子,边说一些有意思的事儿,气氛就不一样了,小屋里就盛满了温馨的喜气。

现在常入梦的一个画面:木制的窗棂下一长排的花开着,妈坐在火炕上纳鞋底,火盆的炭火烧得旺,我在她身边呱啦呱啦说话,老猫伏在火盆旁打呼噜,挂钟在墙上滴滴滴滴答答地走着,太阳的光慢慢地从西面墙移到东面墙,照亮我家东面墙上那幅抱着鲤鱼的胖娃娃的画……

那时却不是梦。

(2019年2月17日)

(2)我   爸

我爸是个农民,很普通,和每一个爸一样,生儿育女,养家糊口,做他本份内该做的事儿,一做就是做几十年。

从哪儿说起我爸呢?就从过年开始吧。

我爸过年像过年。打进腊月就开始张罗起,他会列一张长单子,单子上写下要准备做的一件件事儿,要买的一样样的东西,随时想起,随时加在单子上,好在离过年时间还长,来得及。好隆重的。那时候家里穷,能过怎样的年呢?

且看我爸的准备。

从山上树林里弄回一棵不高不矮的松树,带松树枝的,怎么弄回来的呢?我不知道。他买几张五彩纸,剪成三角形,用糨糊粘在松枝上,做挂灯笼的杆子,那大红灯笼可以年年用,红绸布旧了,就换新的,也用不了多少钱。灯笼杆一直竖到正月十五结束,那时候没电,就用蜡烛照明,一个晚上也得燃尽一根蜡烛,爸觉得喜庆,这点钱他不心疼,他认为不挂灯笼怎么能说是过年。

给墙壁贴报纸。过年了,小屋子要焕然一新,爸去集上买来一沓报纸,腊八刚过就开始要给墙壁换衣服了。面粉放好水,锅里加热调做糨糊,长条桌上一张一张均匀抹好,他站在凳子上张贴,从棚顶到墙壁,我或递或抹,忙得不亦乐乎。我喜欢做这事儿,可以看报纸上的图片,有些字会认识,不认识的会去查字典,也读一些人物故事和国家地方上的大事,也许我的文字启蒙是来自它们呢,爸还真功不可没。等小屋贴上了新报纸,顿时亮堂了不少,他说:“亮亮堂堂地过年,才舒坦。”

办置年货。带着哥,按着他列的单子,一样样的买,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天半个月的工程,钱有数,而要买的东西一样五花八门,花样很多。大人小孩的新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都有;哥可以一直放到正月十五的鞭炮烟花;各样糖果、花生、水果和冻货,尤其冻柿子是爸的最爱;河里海里的鱼,宽的窄的,大的小的都有;连妈的头油,雪花膏他都记得买一瓶。也会给我买头花戴,我会美的不行,戴上时总爱照镜子,笑个不停。别人有的,我爸也让我有,不希望我养成羡慕别人的习惯。

爸买的东西太多,似乎这一年的那点钱全用在了过年上。他常说:“这一年不就是要好好的享受劳动果实嘛。有了精气神,来年再好好种田。”

小年一过,爸酝酿年的节奏就明显看出来了,当然是和妈一起,不过总觉得爸是主力。蒸年糕,烀猪肉,发面蒸馒头,剁好各色饺子馅,包饺子,然后放在冰天雪地的天然冰箱——外面大水缸里冻好,随用随取,准备年夜饭和正月用。应了小孩唱的童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作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爸和妈是一件不落下。

年三十一大早,一家人都穿上新衣,爸带着哥去到供祖先的人家给祖宗牌位点上一柱好香,磕头。回来就开始贴对联和门神,鸡鸭猪狗房舍也贴“福”。然后和妈下厨准备年终的最后一顿团圆饭,或炒或炖或蒸,他会做好多菜,我身前身后跳着,时不时地抢先吃到几口爸送到嘴里的好菜,等开饭时已经快吃饱了。晚上屋里屋外的灯都被他点亮了,过年的重要一项是他让我郑重地给他磕头,他坐在木椅子上,头磕了后,说几句祝福话,他从兜里拿出钱来,数了数,然后放到手上,每年都是说一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临了不忘嘱咐一句:别丢了,再不交给你妈。我当然不会给妈,觉得给了她,那钱好像就不是我的了。找一个秘密地方把钱攒起来,一个年下来,爸给的,别人给的,数目也不少。爸怕我熬不到十二点,十点左右就会煮饺子,他呢是一定要熬夜到十二点的,十二点一过,把屋里屋外各处的灯都熄了,才睡去。

过年这样,平日呢。

我爸总爱把宅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冬天雪来了,只要一下雪,天还不大亮,他就起来了,从不偷懒,是家里第一个从火炕上起来的人,燃好炉子,把小屋烧热后,妈也起来做早饭,接着添炉子。然后他穿戴好衣帽、手套,挥着扫帚开始扫雪,每次我都不知道他啥时起来的,等醒了,屋里已经很热了,到外面一看,雪已经清完了,一直到院外的小径也清理好了,就连大街上对着我家的那一大块区域也不落下。先后起来的各家各户一个看一个,都学我爸,也都对着自家的那块街道的雪扫净。

不仅落雪日如此,就是平日,每日第一件事儿,爸都是前前后后地清扫宅院。曾国潘家训里每日就有“净家”的做法,我觉得我爸是坚持了一生。也给了孩子们很多好影响。

我爸天生喜欢劳动,不知道累和苦。忙时起早贪黑。和陶渊明的“草盛豆苗稀”不一样,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情境相似得很。寸土都珍惜,爸还会去寻山地开垦几块,种点玉米土豆之类,打多多得,打少少得,都是偏得的劳动后的果实。家里的菜园更不用说了,除了种几棵果树外,到种什么时候就种什么,黄瓜豆角上架,西红柿掐尖,茄子掰掉底叶,苗齐垄整,没有一棵杂草。吃不了的立秋后晒了干菜,葱蒜辣椒留到冬天吃,辣椒红了挂在房檐下,白雪下后,那串红,红的好看。爸和妈还养鸡鸭鹅,为了下蛋,也为了宰杀,清汤寡水日子里的伙食时不时也会得到改善了。

爸还很会养猪。每年都会养一两头肥猪,三月从幼猪养起,精心饲养,每日吃剩的饭菜,还有上一年秋天从田地里寻回来的小土豆,烀熟拌上杂粮粒给猪吃,夏天到,等野菜长出来,地里扯一些,用大锅煮熟,拌在饲料里,猪吃得很香,吃了睡,睡了吃,肉噌噌渐长。等到一进腊月,当爸找来杀猪匠人把刀子捅进猪脖子,想来当初猛吃的猪后悔也来不及了。爸呢又会在当日请来乡亲大吃大嚼一顿,如同过年。那剩下的猪肉分成块儿,在外面浇上水结成冰冻好,就准备过年了。这一年的辛苦算是有了犒赏。

爸待客热情出了名。穷富的客来家都一样,一来客人,就悄悄地地去仓房里拿出家里能有的好吃的,缺的呢就去商店买,钱不凑手时,也会赊账,但一旦有钱了,马上就会还回去。一来客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弄好一大桌子菜,怪神奇的,尤其正月一到,天天如年。

爸一生嗜烟和酒。烟吸的是叶子烟,一吸就几十年,因为吸烟,我们爷俩没少干仗,但都是趁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后来吸得少了,是知道自己的病,但已经迟了。生病时他说,这病也不是吸烟的事儿,人多大寿命都有天数的。酒呢,也是喝了几十年,喝多的时候算起来也有很多次,有一次在麻场失火,他恰好在,那晚喝了点酒差点丧命,后来喝得少了,还是对酒情有独钟。

想想爸也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听唱上几句二人转,听听评书,想来是人生里的一点诗意。”诗意“这个词似乎用错了,用”乐趣“会更好。

他的乐趣还有,那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了,健健康康,有出息了,脸上会泛着骄傲的笑容,和人说话有着底气,人前有了精气神儿。

爸天生乐天派,什么事儿来了都不愁,也不抱怨,即使兜里有一张票子,他也会把它当成十张看,没有了,总想着法凭力气去挣。他也没有多大野心,他信日子总能过下去,生活不能把人打倒,除非你自己个儿倒下。

我爸很少发脾气,但我很怕他,到现在想想还是,这种敬畏使他的角色很完美,一个爸爸在他的孩子心目中过去多久还如此不容易。

有时做什么事儿,一想到我爸,就来了无形的约束,似乎有神光穿透过身体,照在心上。还有他的勤劳、慈悲和良善也遗传得恰到好处,若我能配得上一点好名声,感谢我爸。

我爸不知道我会写字,供我读书没想着有一天让我写他,他若是知道我写他,是不是会多喝二两酒?也未可知呀。

(2019年2月12日)

《故乡的冬天》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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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暖在北方,韩冰,居黑龙江绥化,一个爱写字的北方姑娘。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Effi   路人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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