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琦
“你爸爸看样子是快不行了，你快回来吧！”这天夜里，远在山东的婆婆突然打来电话。
早在一个月前，医生就认为久病的公公这个年算是够呛，说不定一口痰堵上喉管，就会去另一个世界。为此我们一家三口取消了寒假的旅行，老公早早地做了准备，提前放了假，准备带着我和儿子回山东。
病痛撑起了公公的整张脸，嘴唇厚成了香肠状，趁着嗓子眼还没完全堵死，每天能喝下鸡蛋奶粉汤。这个时候他最是眼馋正常人的食物了，可惜平日里好酒的公公对粮食并不感兴趣，每当睁眼起来，能抿上一口小酒，那就是人生的极乐；若是睡前能捧着酒瓶子，那便有安然好梦。如果哪一天酒断了供，瓶子空空会让他心也空空，他会慌了神，会如坐针毡，会掏遍口袋去买，或者直接去小超市里赊账。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这是公公的口头禅。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李白的影子，可惜公公不是一个诗人。
因为酒，公婆两人没少干仗，婆婆扔过他的酒瓶子，摔过他的酒杯子，砸过他的酒坛子。公公黑着个脸，低吼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然后拿了个碗倒些酒，继续陶醉起来。
婆婆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儿子——我家老公身上。作为儿子，我老公表示无奈。几十年了，公公已经喝成了酒精中毒，停了反而浑身抽搐，寻死觅活，这能管吗？
婆婆把信任的眼光投向了孙子——我家儿子身上，孙子平日里受了爷爷不少恩惠，怎敢忤逆？“爷爷，拿杯子来，我给您倒上!”孙子一脸殷勤。“嗯！看我那孙子，就是好！”
公公眯缝着笑眼，婆婆却连着翻白眼。
“我要是快死了，记得把我的嘴撬开，灌点酒下去！”公公曾说过，也不知道是说笑还是当真。
可是，现在问他还喝不喝，他摇头，无力极了。
这天，我们从长沙登上了开往济南的高铁。为了防止和别人接触，我把车直接开到了长沙南站。
我们坐在了空空的车厢里，戴着口罩，不吃不喝。
高铁经过武汉，我看到了静静的长江，静静的站台。为生者祈福，为死者默哀，加油武汉！我心里叨念着。
婆婆家离济南还有三个半小时车程，我们原打算到了济南再租一台车开回去，结果对方说手头的车都是外地牌照，因为疫情严重，山东省内不允许上高速。
这下我们急了，到了济南如何回家呢？平时的网约车、大巴车现在都不敢动，只好拜托亲戚来济南接了。
到处封路、封村。为了保证来去顺畅，亲戚打算到村支书那儿开张通行证，结果不一会儿村、镇、县全都知道了。村支书连线我老公：“外来人员回来需要隔离14天，如果这期间你爹老了，没人尽孝。你要是不回来，我们村上会帮忙，让你爹入土为安。”
不能回去，回不去了，这意味着无法送终。老公对着视频镜头里的公公呜咽：“爹，这个时候我不能回家，您也别光就是坐着，看还吃得下啥不？”望向窗外企盼儿子归来的公公，话语从嗓子里挤出来只有简单的单音节，看来人在生命之春和生命之冬时都有惊人的相似。他看着我们，激动地喘不上气，眼里似乎有绝望的泪水。
视频戛然而止，我们在高铁上抱头痛哭，这种病痛的折磨只能靠想象而无法感同身受。我们也希望他能安详地闭上双眼，可惜人的寿限天说了算，每一个亲人只能眼见这种痛苦而不能阻止或替代。
黄河以北的草已经铺上了一层雪，我们下了车准备在此折返。站台上的我们感受到了瑟瑟的刺骨的风，静默着。
返程的高铁上，人多了些，但大家还是尽量分散地坐。我们依旧戴着口罩，不吃不喝。这难忘的高铁之行呵！
好几次寿衣都打算给他穿上了，没想到黎明到来的时候公公又挺了过来。谁知，这个十几天没有吃喝的老人，奇迹般地熬过了这个冬天，固执地拽着手机，等着我们打电话。
生命虽然脆弱，生命也很顽强。若干年后，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所带来的震撼、感动、无奈、悲伤，还有那无数生命的坚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