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了两遍，才看明白卡尔维诺在《新千年文学备忘录》第一章里说到「轻」的文学意义以及延伸出来的各种解读。 「轻」字在我们大多数人眼里主要有物质重量之轻、位卑言轻、力度轻和负载轻等。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谈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轻」与「重」，侧重的是「轻」的价值判断，其中说到他的工作方法涉及减去重量，如消除人、天体和城市的重量，也有消除故事结构和语言的重量。但在讨论「轻」时并不就轻论轻，还把轻与文学的生存功能联系起来，认为轻是为了对生存之重做出反应。 在卡尔维诺的文学意识里，也有借助神话的意象等「轻」事物叙述故事。比如珀尔修斯为了砍下美杜的头颅而又不被她变成石头，他求助于最轻的风和云，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只能以通过间接方式去看的东西，也就是镜中的影像；又如面临干旱、疾病、厄运的部落，其巫师会飞往另一个世界去寻找力量来改变现实；象征被压迫妇女的巫婆则会乘扫帚柄、麦穗或稻秆飞翔。还有卡夫卡的小说《煤桶骑士》的例子更是生动：那个骑煤桶者是因没有煤并且穷得连一块煤也买不起，才来讨煤的；他没讨到，于是煤桶载着他飞越冰山远去。卡尔维诺说：「事实上，它愈是填满，就愈不可能飞翔。」 当然，卡尔维诺所举例子多取自西方文学，不可否认这种轻是极其有份量和优雅的，就如本章引用保罗·瓦莱里的那句话：「应该像鸟儿那样轻，而不是像羽毛。」这鸟儿的轻，就像珀尔修斯背负现实的轻，容我们细细去体会。 其实，在他所不熟悉的中国古典文学中，对于「轻」的价值我们同样钟爱有加。比如「庄生梦蝶」，这恐怕是世上最美寓言之一了，而梁祝的双双化蝶，也是文学中最轻盈的死法。栩栩然翩跹于花丛中的蝴蝶，啜香饮露，自在起舞，看起来真是卸除了世间的一切重负！ 至于贾宝玉，竟痴心希望死后「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再化为飞灰乃至轻烟，「风一吹就散了」，更是对于「生命之轻」的另类追求了。 这便是文学意义上的「轻」了。但是去找寻日常生活中的轻又是极其困难的。现实生活紧张、沉重和残酷，用卡尔维诺的话说，「整个世界都快变成石头了：一种缓慢的石化」。 当我们在读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需要多读才体会得到其中关乎生命的思考，那可能是另外一种「轻」了。当我们的生命中无人打扰，没有责任的重压，生活中没有小小的烦恼，甚至与朋友之间没有摩擦或者与家人没有争吵的时候，那份轻，反而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轻，是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最严厉的惩罚。 我们作为人每天都拖着一副「沉重的肉身」努力前行，因为有了沉重的努力，我们才会觉得活着更有分量，也甘愿去承受它——今日之艰辛一定能够换取更美好的明天。即使期望非常渺茫，沉重地付出也不失其给当下心灵以安定，哪怕换不来期待的美好生活，这份重也理应无条件地付出，因为它是人之所以为人、受到其他成员认可的首要条件，这也让我们更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尼采所说的「永劫回归」？如果说永劫回归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能以最终获取的全部辉煌赢得暂时的轻松，来与之抗衡吗？可话又说回来，沉重是真的悲惨，轻松是真的辉煌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