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殇

老鄧子 2020-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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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作者：王族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2月

定价：49.00元

推荐理由：《狼殇》收入十九个关于狼的短篇小说，较多关注牧民与狼的感情，注意揭示狼身上保留的古老生命色彩，以及狼的心理和行为对草原，乃至对人起到的启发、引导和影响。这些小说的来源，大多依据长久流传的狼性法则，如小狼岀生后因为难以生存，会被母狼咬死；狼群遇到困难时，头狼的大义决断；死亡后的狼，会被狼吃掉等等。这些体现狼性的故事，使小说情节具有一定的冲击力，也增强了可读性。书中除了十九篇小说外，另附有一篇万字研究长文《狼志》，叙述狼从生到死的生命历程，旨在为研究狼和对狼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一个完整文本。

《狼图腾》作者姜戎、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熊召政、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白岩松鼎力推荐。

二

人设不如狼设

1.您觉得人与狼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有什么共同点，有什么不同点呢？

王族：人与狼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有爱有恨、爱恨交织。无论是爱或恨，其共同点是都因狼而起，亦因狼而终，狼始终是人无可避免的关键所在。人对狼的爱，是因为狼维护和调节了大自然生态平衡，尤其是让草原上的牧业或者人畜都有所受益。所以，人们感激狼，并在感激中滋生出爱。而人对狼的恨，是因为狼在世俗文化中一直是灾难制造者，给人们心理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恐惧。所以，没有见过狼，或者不了解狼的人，会怕狼和恨狼。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心理，如果多了解狼，相信会有所改观。

2.相比《狼图腾》，您的《狼殇》显得更“玄幻”，更富有游牧民族文化的特点，这样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呢？

王族：《狼殇》的立足点是游牧文化，其中有些篇章则直接是讲述牧民与狼之间的冲突、纠葛和互相影响。小说素材大多是新疆草原和牧区的牧民讲给我的，他们的讲述皆为亲眼目睹或亲身经历，而我倾听到那些有关狼的故事后，意识到里面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历史、自然、社会，乃至于职场、行业和人生存的有机对照，于是就写了《狼殇》这本书。我发现，其实牧民很喜欢讲述狼的故事，他们在讲述时，也在感受狼作为草原精灵或动物战神的那种坚毅、执着、忠诚和团结的力量。所以说，他们的讲述实际上是一种精神需求，让人能够感受到，因为他们和狼处于同一自然环境，加之他们又很佩服狼，所以他们很想像狼一样活着。

3.这本书像关于狼的“一千零一夜”故事，那这些故事是否都是虚构的呢？您是否是想借这些虚构的狼的故事传递更深层次对人性的思考呢？

王族：因为这本书是小说，所以都是经过虚构完成的。狼作为一种动物，虽然有肢体行为，但它们与人类不能对话，或者说它们不能做到言语传播，这就需要作家感受狼的内心和精神层面的反应，替狼发声。通过虚构创作这些故事，就会发现狼性与人性是密切相关的，狼性中有人性，同样人性中也有狼性。正如熊召政老师在本书的推荐语中所说：在有些事中，人比狼可畏，而在有些事中，狼又比人可敬。

4.狼的“口碑”一向不好，奸诈贪婪、凶狠残暴；为什么您却要把它刻画成草原的守护神，赋予它许多积极正面的性格特点？

王族：实际上狼作为草原的守护神，例子比比皆是，比如狼会把病死的动物吃掉，避免它们腐烂后在草原上造成瘟疫。狼还有一种了不起的本事，就是它们的嗅觉特别灵敏，当它们闻到那些患病的羊后，会把它们确定为攻击目标，虽然不排除患病的羊易于得手的原因。然而正是因为那些患病的羊被狼咬死吃掉，才会避免羊群被传染疾病。我在《狼殇》中之所以赋予狼许多积极正面的性格特点，是想通过具体的事例，比如狼的友爱、忠诚、担当和牺牲等等，说明狼作为“世人最顽强、坚韧的生命形态与精神载体”（《狼图腾》作者姜戎对《狼殇》的推荐语），对草原，乃至于对人类的重要性。

5.曾经有人说，狼不是草原的守护神，只是因为游牧民族忌惮狼群；在您这本书中反而对狼有了许多普通人意想不到的赞美，这会不会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呢？

王族：这个问题是前一个问题的延伸。狼作为草原的守护神，一直没有得到人类的正确认识和客观评判。导致这一缺陷的原因是狼文化一直是游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农耕文化或者儒家文化的平台上，狼大多时候都是神话、传说或被抨击的对象，久而久之便变成了“奸诈贪婪、凶狠残暴”式的文化符号，也就使狼这种活生生的生命，被遮蔽在了误解和错误之中。游牧民族是忌惮狼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狼会祸害他们的牛羊。但从更高的层面来说，这是大自然中生态链的自我调节，就像人要吃羊、羊要吃草一样，都是不同物种之间不可更改的生存法则。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狼，就可以发现狼的生命是极为真实的，因此小说中对狼的肯定，并不能算作“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式的情感偏移。

6.书中传递的是狼是强者，牧民崇拜强者，可现在狼明明已经快被杀绝了；您写的这个是不是有些与现实不符呢？

王族：以前有猎狼、捕狼和杀狼（牧民称之为打狼）的现象，但现在狼作为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已被纳入法律保护范围，没有人敢动狼了。在牧区，如果狼给牧民造成了畜灾，国家会有相应的赔偿政策。在当下狼的实际情况，并没有快被杀绝，反而因为国家“退牧还草”等政策，草原生态已大为改观，狼因此获得了非常好的机遇，呈现出更加繁荣的生存面貌。狼是生存能力最强的动物，当它们在适于生存，或安于生存的环境中站住脚，繁衍生息会更为可观。

7.书的“后记”中提到：“有多少双眼睛在期望你回家”这句话跟本书有很大关系，您能具体讲一下吗？

王族：“有多少双眼睛在期望你回家”，这句话在牧民当中常常能够听到，意思是渴望外出放牧，或者从牧场转场回来的人，能够带来好消息。我引用这句话的目的，是想引起人们对狼的重视，把它们当成像放牧归来的人一样，从它们的意志中发现能够启迪、引导和感化我们的精神力量。

8.《格林童话》一开始是给成人看的，但作者迫于社会和读者的压力，改成了如今的少儿版。您的《狼殇》也说是“狼的格林童话”，那这本书对青少年的意义是什么呢？

王族：《狼殇》确实有童话意味，倾向于对青少年的引导和教育，让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在心灵上获得狼文化的滋养。“80后”“90后”“00后”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不可否认他们的性格和生活态度都有孤傲、冷漠的一面，从而导致他们形成相对自我的人设，而缺乏主动进入这个世界的勇气，比如不少青年们大学毕业即失业、父母送出去读大学，读完了又回到父母身边等等。这些年轻人已经习惯性地按部就班、丝毫不敢踏出父母所安排的人生轨迹，如果《狼殇》能够让他们认识和感悟到狼群的团结互助，或者独狼的积极进取、坚韧执着，那么在他们心理上就起到了“狼设”的作用。“狼设”比人设更有利于生存，也会对人的一生起到重要的启迪作用。

9.看完这本书后，有一种感觉是与狼相比我们有很多不足，但是失望过后又有些希望，这是不是您想传递给读者的思想呢？

王族：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我们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像被狼群包围一样的事情。这就需要我们在内心打消畏怯和恐惧，正视命运现实，然后寻找拯救自己的方式。假设一下，如果你真的被狼群包围了，你怎么办？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跑，但事实上谁也跑不过狼。你只有勇敢地与狼对视，从气势上压倒它，让它觉得你不可战胜，你才有可能活下去。关于这个话题，草原上的牧民有一句谚语，是最好的例证：一个放牧的人，如果他活得像羊，那么他处处都会遇到狼；如果他活得像狼，那么他就不会少一只羊。

10.您觉得，在现代文明发展迅猛的这个时代，《狼殇》具有的现实意义是什么呢？

王族：现代文明的发展的确非常迅猛，以至于让人们慢不下来，在仓皇之中丢失了不少好的传统。比如狼与游牧文化的关系，游牧文化对草原文明的促进，等等，都因为在经济价值体系中，暂时体现不出明显的作用，所以被人们忽略。《狼殇》有一个特点，即发生在狼身上的故事都是历经多年、能够规范狼行为的法则。也就是说，狼是从来不会丧失本性的动物，它们保持了原有的生存方式，沿袭着让昔日闪耀、让未来信心十足的狼道理念。这些对当下社会的人有启发意义，如果我们感到无所适从，就可以从狼身上去取经，那样就会让心灵变得更轻松一点，脚下的路也会走得更加从容。

三

狼殇丨雪夜中长久不息的狼嗥究竟为何？

……

“狼没有吃我。”

“我还活着。”

男人从雪地上爬起，用手揉揉眼睛，慢慢将眼睛睁开。天还是黑的，但他还活着，他不恐惧了。就在刚才，一只狼大叫一声，从树后扑了出来。他惊叫一声，像一团泥一样瘫在了地上。狼蹿出的速度很快，树枝上的冰凌被碰得甩出去，像明晃晃的刀子。他看见那只狼扑向他，本能地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天本来已经黑了，他闭上眼睛后，所有的一切就都黑了。但狼并没有撕咬他，只是像风一样从他身边蹿了过去。他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男人心想：看来，黑暗并不一定接近死亡，有时候只是天黑了而已。他又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四周的一切，天很黑，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片树林里，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已经迷路大半天了。

他是来打猎的，发现一只黄羊后，便一边追一边开枪。黄羊非常灵巧，总是能够躲过他的子弹。他在山里追了一上午。最后，那只黄羊在山冈上一晃不见了，他停止追逐，才发现迷路了。他走过峡谷、河滩、山坡和荒地，最后进入这片树林，便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彻底迷路了。树林里的积雪很厚，他挣扎了一下午，都不能走出去。雪一直都在下，而且下得很大，他的脚印被落雪覆盖，像是他并未在这里出现过。天黑下来后，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不想再动了。这时候他应该考虑如何度过大雪飘飞的寒夜，但他不想动，也不想任何事情，反正已经迷路了，走出树林又能怎样呢？他断定狼出了树林，树林外有什么，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困在哪里都是死，他不愿再徒劳挣扎了。

树林里沉寂得没有任何声响。

夜更黑了，地上的积雪只有隐隐约约的白色，而夜空中仍在落雪，有无数雪花正悄悄落下，在夜色中堆积到地上。他想，今天晚上又是一场大雪。以前他喜欢大雪，每逢下大雪的日子，他都喝酒唱歌，在雪地里跳舞，觉得雪是轻盈的精灵，给他带来无比舒适的感觉。曾经一位年长的牧民发现他对大雪颇为着迷，对他说：“睿智的眼睛永远不会失去光辉，美丽的雪花永远不会变得冰凉。”那时候，他觉得大雪是温暖的，他的心也随之变得温暖。但是今天晚上，将如何熬过这场大雪呢？他迷路了，天气又很冷，雪花将不再温暖，会变成冷冰冰的刀子。

他的腿有些冰凉，并隐隐有几丝痛感。他咬紧嘴唇，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终将被冻死，现在的冰凉和痛感就是死亡的开始。他抬起头，想看看月亮，但夜空中什么也没有，似乎连月亮和星星都怕冷似的躲了起来。

他爬起来，背靠一棵树站着。“我不能这样等死，能熬多久熬多久，也许后半夜雪就停了，也许明天早上会有打猎的人经过这里。”这样一想，他心里温暖了很多，腿也不怎么冰凉和痛了。至此他才明白，人一旦绝望了，身体会更冷更痛，会被更快地冻死。而反过来说，人心里有了希望，即使天再冷，也会有力量抗衡，让自己熬过最艰难的时日。

他用力跺脚，把脚下的雪踩踏实，这样既不会冻脚，也会站得轻松一些。

他没有火柴，否则就可以捡一些树枝来点火，有了火，即使下再大的雪也无大碍。他听一位老牧民说过，有一个人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居然生了一堆火，度过了一个大雪飘飞的夜晚。他不知道那人用什么办法生了火，在没有火柴的情况下，能生火的一定是神，而不是人。

他感到雪花正一层层落在自己身上，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任凭自己被雪花覆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到了明天早上，他就会变成雪人，或者在积雪中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那时候天是明亮的，但他一定已经看不到了，他会永远留在黑暗的世界中。那样的结局，他并不想要，但他别无选择。他一动不动坐着，似乎在等待那个时刻，或者说时间在慢慢推动着他，让他一点一点进入那个时刻。

他心里弥漫开一阵寒冷。

他身上落有积雪，天也很冷，但他心里的寒意与落雪无关，是从他心里滋生出来的，像冰一样在他心里慢慢凝固着。

突然，从树林外面传来一声嗥叫，声嘶力竭，像一块滚动的石头，砸到了他身上。他感觉自己身上又落了一层雪，是这声嗥叫震颤了树枝，让雪落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

发现四周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嗥叫是从树林外面传来的，发出嗥叫的东西在树林外面，自己是安全的。他仍坐着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是不愿意看这个世界，他的世界快要全部变成黑暗，没什么可看的了。

但他又想，刚才的嗥叫，是不是那只狼发出的？

这个疑问一经出现，他便再也坐不住了，不但睁开了眼睛，而且还站起了身。

他断定是那只狼发出了嗥叫。

他对狼嗥叫的声音非常熟悉，听过一次后，便记住了狼嗥叫的特点。他向树林外张望，他想看到狼。但夜色太黑，他什么也看不到。也许狼只是发出了嗥叫，并未进入树林。他想起村里年长的牧民说过狼向猎物发起进攻时会嗥叫，嗥叫声刚落，便已经扑到了猎物身上。有时候，它们扑向人时也会发出嗥叫，它们有时候会把人当成猎物。

他浑身一阵颤抖。

是那只从我身边跑过去的狼发出了嗥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