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鹿鼎记》,大家可能都挺熟悉这段对白: 陈近南对韦小宝表达这个意思: 读过书明事理的人,找不到了。只好用一些蠢一点的人。 对付那些蠢人,就绝对不可以跟他们说真话。 他跟韦小宝说的真话是:对面抢走我们的银两跟女人,所以我们…… 韦小宝就明白了:就是要夺回银两和女人,其他口号都是脱了裤子放屁关人鸟事。 这段话极为精彩。真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陈近南一说,韦小宝就懂了。 练了一夜绝世武功之后,就去九死一生地闯宫了。 不知道陈近南是真这么想,还是懂得看人下菜碟:对韦小宝,这么说比较通俗。 其实,张良也对刘邦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刘邦一度脑子糊涂,想分封六国后裔来拉拢人心。 张良对他说:那么多人背井离乡跟着你,就为了分点土地;你拿去封了六国,谁还跟你? ——“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韩信也跟刘邦说过了:项羽为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可就是不肯给封赏——您就是这点比他强。 一正一反,意思显然: 项羽为人好,但不给利益;刘邦挺无赖,但舍得利益。 所以最后,是刘邦得了天下。 也许并不是刘邦性格讨人喜欢,只是因为下面的人觉得:跟着他有肉吃、有利益。 说回《鹿鼎记》。 陈近南跟韦小宝这段对白如此精彩,然而其实是王晶导演的电影版里特有的。原著里并没这话。 当然也没问题:《鹿鼎记》本就好在颠覆。电影版不拘泥于台词,也行。 韦小宝与其他大侠的区别很明白:他武功一般,但深知利益的好处。故此,虽然粗鄙无文,但一边讲义气,一边舍银子,如此无往而不利,终于位极人臣。 当然我们也知道:为利益而来者,利起而聚,利尽而散。 韦小宝为了不让人散,还精通一个绝招: 甩锅。 而且甩锅还分两种。一种往外甩,一种往下甩。 往外甩是自己出了问题,就赶紧找个不相关的人接锅。 之前,韦小宝和茅十八被海大富捉住时,海大富就问茅十八是不是吴三桂手下——那是要把他闹事的锅推给吴三桂。 之后海公公被太后杀了,却被御医报来,说海公公痨病入骨、风湿入心,生怕传染人,赶紧火化了——撇清了太后的事,痨病真是躺着中枪。 从此韦小宝学到了。 后来他被天地会捉住时,发觉天地会恨鳌拜,便跟着嚎啕大哭,把一切罪状都怪在鳌拜身上,还说他爷爷奶奶连同爹爹,都被鳌拜杀了,就此获得了天地会诸位的同情与认可。 他被阿九捉住时,为了替康熙辩白,说康熙很靠谱,把坏事又都推给了鳌拜。 他被建宁公主捉住了,脱了衣服鞭打,以至于诸般不可描述之事,却跟阿九推诿:说是阿九对付了假太后,被建宁知道了,所以才连累自己。锅又甩给师父了。 自己去攻打神龙岛,被捉住了,却推说是瘦头陀骗他来的,说陆高轩有异心。 总而言之,韦爵爷一辈子指东打西,甩锅如飞;又常年身系秘密、与利益挂钩。 结果总是让对手捉住了他,也半信半疑,不敢轻易杀他。这才保得平安,大家还容他继续折腾。 “我死了,你没利益;我往外甩锅不是我的错,都怪别人!”——于是别人再看不上他,也没啥办法。 向下甩锅,又是一个甩法。 《鹿鼎记》结尾,韦爵爷已经位极人臣了。他为了救哥们茅十八,于是杀了仇人冯锡范,来执行狸猫换太子之计。这中间,韦小宝的哥们、御前侍卫头头多隆,也无意中帮了忙。 但这事毕竟没法捂下去,一条人命啊! 韦小宝就寻思:怎么甩锅呢? 自己去承当,不乐意;拖多隆出去,不好。但又要给康熙一个交代,嗯…… 于是韦小宝派人去查,查的结果是:冯锡范府里的马夫邢四拐带姨娘兰香潜逃了,临走前杀了冯锡范。 好,有说法了,案子结了。 顺天府知府很感激:前程没受影响。 捕快头儿其实啥都知道,但既然上头犒赏丰厚,所以有天大的疑心,也不吐露半句了。 韦小宝去见康熙呈报,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破案的本事不小,人家都赞你是包龙图转世哪。” 韦小宝还得意:“那是托了皇上的洪福,奴才碰巧破获而已。” 康熙哼了一声,瞪了一眼,冷冷的道:“移花接木的事,跟我的洪福可拉不上干系。” 吓了韦小宝一跳后,康熙还是叹了口气道:“这样了结,那也很好,也免了外边的物议。只不过你这般大胆妄为,我可真拿你没法子了。” 韦小宝知道皇帝又饶了自己这一遭,当即跪下连连磕头。 这就是所谓向下甩锅。一层层向下推,最后韦爵爷、多隆、知府、捕快,各级都安全了,事情了了。 责任都推给了最下面的邢四和兰香,这样,至少死去的冯锡范也得个结果。 反正,有个结局就好。 中间盘根错节,康熙都没法子的事。 哪位会问:既然在讨论韦小宝的甩锅,本文开头为啥谈一套利益呢? 因为这是甩锅的一个基本宗旨:无论怎么甩锅,最后都是为了利益。 往外甩锅,用于打击异己,巩固队友。 向下甩锅,用于自保脱身,还是巩固队友。 无论怎么甩,最后都和利益挂钩。 其实身在局中的人,未必不心知肚明。 但只要利益均沾不受影响,甩锅就甩吧: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是了。 这招式,到处都在使,到处都有人使。 古往今来,五湖四海,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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