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仁宗嘉庆十七年十月初七日(1812年11月10日),一代中兴名臣左宗棠降生在湖南湘阴东乡的一户耕读之家。 至嘉庆年间,左家已在湖南湘阴繁衍生息了五百余载,传到左宗棠祖父左人锦这一辈时,家境已十分贫寒,最难时,全家只能用糠屑做饼,艰苦度日。 左宗棠出生时,其父左观澜已经生养了两儿两女,那时,左宗棠的母亲已经三十八岁,因为贫寒,乳汁不足,只能用米汤来喂养这个后来的中兴名臣。 也就是在这一年,为了养活一家人,县学廪生出身的左观澜将全家迁往省城长沙,开馆授徒,顺带教三个儿子读书。 对于贫寒的家世,左宗棠后来回忆说:“吾家积代寒素,先世苦况百纸不能详。” 晚清出大才的耕读人家,不管贫寒还是小康,祖父辈都有坚持让儿孙读书的决心和韧劲,此外家家都有一套秉承下来的家风。 左家的家风可以浓缩为四个字:忠孝节义。
道光十年正月,左宗棠的父亲左观澜病重,元宵节后三天去世,终年五十三岁。左观澜努力读书半生,身后只给儿孙辈留下了薄田几十亩,一年收的租谷不过四十八担。 左宗棠盛年而亡,跟长子左宗棫早亡,悲痛伤身有关,未曾想这一亲人故,家人伤死的悲剧后来在左家竟屡次上演,世人认为此等壮烈之事是左家先世孝义之风渐渍而致。 家境的贫寒,父兄的亡故,并没有消磨掉左宗棠发奋苦读的决心。在父亲亡故的这一年冬天,他幸运地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贵人,晚清著名的经世大家、江苏布政使贺长龄。贺长龄对这个比自己小二十七岁、求知若渴的年轻人很赏识,他罕见地以国士见待,不但向左宗棠敞开了自家的藏书楼,而且亲自登梯取书,数数登降,不以为烦。 道光十一年,左宗棠到长沙城南书院读书,生活贫苦到只能靠书院发给的“膏火费”(奖学金)度日。在长沙城南书院苦读一年后,道光十二年,左宗棠与仲兄左宗植一同参加长沙乡试,结果左宗植居榜首,左宗棠列第十八名,兄弟俩双双中举,左氏家道终于迎见了一些曙光。 乡试之后,左宗棠遵从父亲生前为自己定下的婚约,赴湘潭与周家完婚。这一纸婚约是左观澜以左家的名声为儿子争取来的,周家为湘潭富户,书香门第,而待字闺中的周诒端更是难得的大家闺秀,不仅知书达礼,而且秉性与左家的家风十分契合。 当时的左宗棠只是一介寒士,近乎一无所有,因为无钱操办婚事,不得不入赘周家。在过去,入赘是极其难堪之事,说来可悲,为了生活,性情狂傲的左宗棠入赘之后,竟过了九年内心饱受煎熬、寄人篱下的日子。 所幸周诒端深明大义,不仅看好自己的丈夫,而且愿意倾其所有地支持丈夫。婚后,左宗棠第一次进京参加会试,周诒端拿出自己的嫁妆一百两银子给丈夫作川资。哪知道,左宗棠正准备赴京时,他的大姐因生活拮据上门求助,左宗棠没有丝毫犹豫,慷慨地将这笔宝贵的钱财奉送给了大姐。 亲朋闻讯后,甚为动容,在左宗棠无力北上时纷纷伸出援手,终于为他凑足了川资。 然而,左宗棠长途跋涉,历经四省,却在会试中落榜了。 失意难归后,左宗棠秉性不改,因不忍大哥的儿子左世延无父受苦,便将数十亩遗产全部给了侄子,自己则继续寄居在湘潭的周家。 迫于生计,左宗棠在周家落脚后,再赴省城就读于由湖南巡抚吴荣光、贺长龄倡办的“湘水校经堂”,继续靠“膏火费”度日。 道光十五年,左宗棠再次赴京参加会师,遗憾地是,这一次左宗棠本已取中湖南第十五名,最后却因湖南多取一个名额而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再次失意回乡,左宗棠的意志没有消沉,正是在这一段时间,他写下了代表心声的著名对联——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依旧是为了养家糊口,道光十七年,左宗棠应湖南巡抚吴荣光之邀,到湖南醴陵主持渌水书院。 人生不负坚韧有志人,正在是作渌水书院山长期间,左宗棠以一副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与道光朝重臣陶澍结成了忘年挚交。 这一交,为左宗棠日后的崛起奠定了至关重要的人脉基础,而左宗棠亦懂得感恩,一生未负陶澍的临终托孤,先用心教养陶澍的幼子,后又将长女嫁给陶家幼子。 与陶澍相识的这一年冬天,左宗棠第三次北上参加会试,怎奈命中与科举无缘,拥有雄才的左宗棠竟又一次名落孙山。 三次落榜,左宗棠对科举之途虽心灰意冷,但其斗志却丝毫未减少,从此之后,他立下了经世图强的雄心抱负。 道光十九年六月初,陶澍病故江宁,妻儿护送灵柩返回湖南安化,左宗棠遵守与陶澍生前订下的君子之约,赶到安化小淹,在陶澍家教养陶家幼子陶桄八年之久,这八年是左宗棠感恩的八年,也是左宗棠学问精进的八年,更是左宗棠潜龙在渊的八年。 时势造英雄。 当太平天国的战火烧到湖南时,蹉跎已久、一身雄才的左宗棠终于获得了大展其才的机会,他以师爷之名出道,先以大才折服众人,后在曾国藩的举荐下,独领一军攻伐浙江。 由此,左宗棠一发而不可收拾,位列封疆,不在话下。 然而,左宗棠的丰功伟业却不是我们今天讲述的重点,今天我们要讲述的是左宗棠不论苦难下还是辉煌中的家风。 这是苦难不陋不折,辉煌不腐不朽的根基。 孝义二字可歌可泣,从来如此。 左宗棠一家,第一个演绎左家孝义家风的是小女左孝瑸。 那一年,左宗棠小女的夫君,从九品湘潭周翼标不幸早逝,左孝瑸悲痛欲绝,决意绝食殉夫,在绝食而亡前,此女曾作殉夫诗一首—— “兢兢一念随夫婿,自是纲常大义存。寄语高堂休感悼,他生重与侍晨昏。” 左孝瑸殉夫而亡后,其母筠心夫人(周诒端)亦是悲痛欲绝,因思女太深,肝病旧疾日渐加重,不久竟“殉女”而亡了。 在筠心夫人病重期间,左家长子左孝威奉母纯孝,执意要割肉做药,救治母亲,然而割肉可疗所亲之病终究只是妄说,左孝威见母亲不治而亡,亦如其母失女,悲痛欲绝。 母亲筠心夫人故去后,左孝威去甘肃看望正在平乱的父亲。那时的左宗棠虽是封疆名臣,但督师在外,必居帐幕。长子左孝威赶到父亲军帐后,身体很弱,但却不敢搞特殊,也一同随父亲住在帐幕中。 西北夜风极寒,帐幕又漏风,几日下来,左孝威便染上风寒,但因为父亲要他拟治文书稿,他不敢言,以至于病势越来越重。左宗棠发觉后,心忧之下立即叫长子南归养病,然而先有割肉之痛,后又大染西北风寒,左孝威回去不久,便不治而亡了。 左宗棠闻讯后,悲痛哀叹,其子之死,实乃子殉母。 左家的“孝义”到此还没有结束。 左孝威病重期间,其妻贺长龄弟弟贺熙龄之女贺氏,也要割肉做药,后在族人的劝阻下,方才以儿幼暂且作罢,然而等到左孝威病故,儿子稍长两年后,她因思夫太深,也殉亲而死了。 一门之内,早有父殉子,后有女殉婿,母殉女,子殉母,妇殉夫,这是何等的悲壮。世人有评价,昔称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无非谓凡能孝于其亲者,必有一股真挚之性情,足以推于君而效其忠耳。 再观左公,垂暮之年,又何尝不是以孝义殉死国家—— 光绪十一年二月初七日,冯子材会同左宗棠楚军猛将王德榜,取得震惊中外的镇南关—凉山大捷,二月初八日,刘永福又率黑旗军取得临洮大捷。然而就在两次大捷下,李鸿章却与法使在天津签订了“胜而言败”的《天津条约》,消息传来,左宗棠犹如接到一个晴天霹雳,“肝疾牵动,愤郁焦烦”,身体瞬间就垮了,六月初九日,竟一度昏死。 生命垂危之际,六月十日,左宗棠上书清廷,提出加强海防建设的全盘规划、七条建议,七月二十七日,左宗棠在临终时口授了一道“遗折”,铿锵而悲壮—— “此次越南和战,实中国强弱一大关键,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恨生平,不能瞑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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