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水浒（2）：目无法纪的好汉

说起梁山好汉，好像他们都是被贪官污吏迫害得无处容身，最后被“逼上梁山”的。不过，细数一下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一百零八位好汉绝大多数并非是守法的良民，而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粗略地划分一下，梁山好汉中第一次亮相便是山大王身份的，如杜迁、宋万、王英、吕方、郭盛、周通、鲍旭、樊瑞等人，大概占了总数的四分之一。他们并不像武大郎般只会烤烧饼，其中不少人相当有才。不过，对他们来说，三百六十行的职业范围面还是太窄，无法满足他们的个人追求，啸聚山林才是他们实现人生梦想的可行途径。

第二类是地方恶势力，这部分人差不多占了梁山好汉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宋江的两个徒弟孔明、孔亮兄弟就属于这一类，这哥儿俩在当地是一霸，后来因为和本乡一个财主结怨，杀了对方一家人后占山为王，聚众为盗，开始了打家劫舍的强人生涯。

揭阳地面上有“三霸”，穆弘、穆春兄弟是揭阳镇上一霸，揭阳岭上岭下的李俊和李立是一霸，浔阳江边的张横、张顺兄弟是一霸，陆海空的立体生活空间被这几位仁兄划作了各自谋生取利的势力范围。张横第一次亮相就是抢劫杀人，还自称为爹娘不认的“狗脸张爷爷”，对自己的恶名颇有些沾沾自喜的味道。

第三类人本来有良民的身份，像吴用、公孙胜、阮氏兄弟等人，上梁山之前生活还不错，温饱不成问题，日子过得也逍遥自在，绝不是受人欺负的贫下中农。可他们却不安于本份，渴望一夜暴富，活得精彩。在任何时代，这种人都不会成为守法公民，只会增加政府负担。

拿鲁智深来说，在沙场之上冲杀绝对是把好手，到了地方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霸。仗着本身是军官，有小种经略相公撑腰，又有一身的蛮力，在地方上横行无忌。李忠巡回演出刚进行了一半，场地费还没挣出来，就被他搅黄了。

估计鲁智深平时也够霸道，比镇关西只强不弱，否则，哪里会听到有人叫“镇关西”，心里就愤愤不平：“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一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凭什么感号称‘镇关西’！”可怜的郑屠，如果不姓郑，恐怕也不会因为“镇（郑）关西”的恶名惹来杀身之祸。

做提辖时吃饭喝茶总是挂账，做小本生意的没有后台，只能由得他白吃白喝：“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哪有生意人喜欢客人赊账的，店家怕他不来吃白食，搞出其它事端才是真的。

即使做了和尚，高高在上的官僚气也改不了。到了东京，大相国寺的智清长老让他去管理菜园，这本是个好差使，正对鲁智深这种六根不净之人的胃口，清闲自在，又不用念经，他却还挑剔，嫌职位低，想做大相国寺的高管，弄个都寺、监寺当当。如果他做了监寺，大相国寺旁边多出酒吧一条街来也不希奇。

佛家有五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贪酒，五戒妄语。此五项，除了邪淫一项，其它四项同鲁智深的天性完全违背。没有了酒肉，花和尚就没有了做人的乐趣。杀人放火在他看来实属寻常，即使在东京汴梁天子脚下，花和尚也敢抡起兵器满大街找人行凶。至于席卷周通和李忠的收藏品，花和尚自有道理：“好汉拿人东西，哪能算偷？”

上面这几种人加起来，占了梁山好汉的一大半。对他们来说，梁山是一片不折不扣的乐土，他们是迫不及待地想上梁山，根本谈不上“被逼”。

第四类人是被陷害无处可去的，以卢俊义、林冲、杨志、朱仝、安道全等人为代表，这部分人大概占了好汉总数的十五。其中，真正被“逼上梁山”的，只有林冲一人而已，其他人不是被腐败的政府所迫，而是被早上山的兄弟们自己算计的。像安道全、金大坚、萧让等人，本来都是老实本份人，虽有一技之长，但是对江湖伎俩一无所知。出了事，发现天下之大，竟无处可以容身，只好从贼了。

难道这些人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可走吗？作者恐怕也不是这么想的。书中有一个人物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就是在第一回中出现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作者把王进放在第一回中很奇怪，如果初读此书，还以为他是主角呢，可是，他却只露了个面，引出了九纹龙史进后就退场了。

王进同梁山好汉完全不同，他颇具中国人的传统美德。高俅同王进的父亲有仇，以高俅的性格来说，此仇不可能不报。林冲在高俅面前逆来顺受，老婆被非礼也不敢上诉，可高俅为了帮儿子寻欢，仍要把林冲赶尽杀绝。王进的父亲几乎把高俅打残，这种奇耻大辱，高俅自然不会轻易揭过。王进如果不离职，不死也会被高俅打残，发配边疆。明着辞职不可能获得批准，保身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蒸发”，让高俅找不到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王进仍然对政府忠心耿耿，想的是如何报效国家，一心要去战事频繁的边境效力。否则，以他的能力，大可在史进庄上安享太平日子。

在脱身的过程中，王进一刻也没有委屈自己的母亲。带着老母出走，风险太大了，目标明显，又不可能走快，官府的通缉令会先他一步发到各地。这样一来，王进被捕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只要母亲身体稍有不适，王进宁可冒险停下来让母亲休养，也不急着赶路。

王进不仅“忠孝”两全的，做人也很厚道，人际关系很好，否则，高俅要打他时，也不会有那么多同僚为他求情。如果当时挨了打，想走也走不成了。

同样身为禁军教头，王进的武艺比起林冲来只高不低。半年时间，把一个刚刚入门的小伙子调教成了武功高手，位列梁山八骠上将之一。看看林冲的徒弟曹正，出师之后也只是个操刀杀猪的角色。

作者在王进身上比大多数好汉着墨更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放在开场大书特书，这种情况在小说中很反常，不由读者不产生疑问，为什么作者会这样安排？如果说要由王进串连史进和鲁智深出场，虽然并不牵强，但对王进结局的安排却很耐人寻味。让他上梁山本是顺理成章，但把这个人物安排去了边关为国效力，作者是看不起性格懦弱的王进，认为他没有做好汉的资格，还是另有深意，只能由读者猜测了。

第五类人是朝廷的降将，这部分人占好汉总数的百分之十五左右，他们都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其中，呼延灼是北宋开国名将呼延赞的后人，关胜是关公的后人，可这两人却一点儿都没有继承祖先忠义的基因，加入了土匪的行列，实在给家族丢人。

“好汉”的称呼很难落到这部分人头上，他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外战外行不算，连一伙土匪也收拾不了。做了俘虏不算，还要投敌。即使兵败，他们也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像王进一样去延安府投靠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当时，北宋政府和西夏战事正紧，那里正需要舞刀弄枪的人才。

徽宗还是比较厚道的，否则，拿出魏明帝对付于禁的法子来，招安之后，把梁山好汉的事迹绘成壁画，让好汉们去参观一下，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估计这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于禁强得多，不会郁闷而死，也许还会洋洋自得。

除了以上几类人，剩下的多是无关紧要的从众角色。侯健不过是个裁缝，张青原本是个菜农，皇甫端是个兽医，上梁山对他们来说，是大树下面好乘凉，还能继续发挥个人专长。

白胜在智取生辰纲的行动中客串了一个角色，被捕之后本应打死也不说，他却是个软骨头，做了叛徒，把同谋全部供了出来。这种人如果也能算得上是好汉，全世界的人都能称得上是英雄了。

时迁本是一盲流，平时靠偷鸡摸狗甚至盗墓为生。后来实在没地方去了，决定去梁山避难。途径祝家庄时，老毛病又犯了，偷老百姓的鸡吃。这种行为，实在难同好汉挂钩。

时迁虽然武艺平平，但是，特长却很突出，爬高窜低、飞檐走壁是他的强项。从他盗取徐宁家传铠甲的过程来看，身手可谓一流，还精通口技。这样的人才，本应成为大侠级的人物，四海为家，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大户下手，不仅回报高，还可以获得好名声。可他却自甘堕落，只做技术含量低的零活，不但发挥不出自身的优势，还坏了名头。

加盟梁山之后，受周围弟兄的影响，时迁的胆子也大了许多。杀人虽然不多，放火却不含糊。宋江攻城遇阻时，时迁发光的时候就到了。潜入城中烧毁名胜古迹，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号称河北第一的翠云楼有百十间屋子，这种规模在北宋时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摩天大楼了。雕梁绣柱，做工精致，这样一座当地的标志性建筑，时迁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蓟州的宝严寺太大了，一把火烧不完，时迁放了三把火，宝塔、佛殿、山门三处最有文化价值的地方一个也没有放过，火光照出三十里远，何等壮观的场面！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八百里水泊容纳了各色不法人物。作者的字里行间对这些目无法纪的暴徒充满了欣赏和赞叹，但又生怕对这伙好汉的描写过于血腥，时常会加上一句对百姓秋毫无犯之类的评语，可这种旁白实在太生硬了，远不如他描述梁山好汉横冲直撞、削瓜切菜般屠戮寻常百姓时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