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8年的某个午后,一幢豪宅的大门口,溜出了一位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小姑娘。
她趁着家人睡着,悄悄翻出家门,冲上了在门口等待的一辆车。还没来得及和车上的人讲两句话,车便飞速发动,直奔着上海火车站而去。刚刚成年的小女孩,和尚未离婚的戏子已然成功“私奔”南下,去往苏州躲避追踪。而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年上海最富盛名的第一名媛:裘丽琳。在上世纪20年代,私奔本就是一件特别不体面的事情。就是这场“不般配”的私奔,却缔造出了整个华人界最为传奇的家族!而裘丽琳堪称传奇的一生,也是从这时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裘丽琳的三女儿周采芹 世界第一位007华裔邦女郎 1923年的元旦,上海最大的戏院更新了剧目,正在上演周信芳主演的大戏《鸿门宴》。这位京剧大师直到现在也依然深受戏迷们的爱戴,连郭德纲都是他的戏迷,用他的艺名“麒麟童”来为自己的儿子命名。北看梅兰芳,南听麒麟童。哪个喜欢京剧的,不想看看麒派开山祖师爷的大戏?但戏院里最好的位置上,坐的却不是一位票友,而是第一次来听京剧的时髦大小姐——裘丽琳。我懂事起,每当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会经常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从小女儿周采茨的回忆里,也不难窥见裘丽琳有多美丽。 四分之一英国血统带来的异域风情,优雅美丽的身姿,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让她被无数名流公子追逐,被封为“上海首席名媛”。 好不容易等到这场严肃主题的大戏,而周信芳又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儿,裘家大哥就特地为小妹寻来了最靠近舞台的座位,想安安心心让她看个痛快。结果谁知道,正是因为最近的位置,让裘丽琳一眼就看到了周信芳。绣金蟒袍、文生俊帽,没挂髯口,露出了丰盈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睛。再等遒劲有力的唱腔一出来,台下所有的票友都为之痴醉,贵妇人的首饰像下雨一样地砸在台上。自此以后,这位上海所有富家子弟都在追求的梦中情人,开始勇敢地追逐自己的爱情。每场戏都准时报道,并给周信芳写信,表达自己汹涌的爱意。他总觉得,这只是这位富家小姐的一时兴起,时间久了,便也慢慢淡了。可周信芳估计错了裘丽琳的恒心,一个多月,她还是天天到场,夜夜写信。被真情打动的周信芳终于在一次下场之后,对裘丽琳说:一个是豪门贵族的富家千金,一个是游走街头的卖艺戏子,在当时,两人的身份可谓“云泥之别”。他们只敢悄悄见面,找隐蔽的地方约会。田埂、乡间小路,甚至为了躲避狗仔,只能去坟场见面。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两个在上海这么有名望的角色。隔天“上海名媛坟场幽会麒麟童”的消息席卷了整个上海,大大小小的版面都在报道这则爆炸性绯闻。小报扒得细致,连周信芳在乡下有段分居已久,在办离婚的包办婚姻都查了出来。因为裘家在知道消息的第一刻,严厉的裘母就开始杀伐果断的处理这桩有辱门楣的丑事:天真的裘丽琳刚开始还以为,疼爱自己的母亲最终是会同意这段感情的。当订婚对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裘丽琳才真正意识到母亲是真的要把她嫁掉了,这时如果坐以待毙,就要将自己的一辈子交待在这里了。裘家人气急,为了逼迫裘丽琳回家,放出了断绝关系的声明。裘家大哥还放出话,要找人干掉周信芳。为了保护爱人的安全,裘丽琳毅然决然选择发表自己的权益声明。她和周信芳安全了,却没办法继续留在这个总是对他们生活指指点点的上海了。两人背起行囊,开始在江浙一带为了生计奔波。也许放在现在来看,这种奔波对于一个大明星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周信芳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可当时戏院实行的是包银制,每个月发放固定的月薪,而且只能一年发一次。就算有扔上台的打赏,一心只管艺术,不好意思收的周信芳也全部捐了出去。就这么点钱,再加上周信芳有个好赌的母亲,两人身上几乎不可能有现金。他不肯苦了裘丽琳这个千金小姐,每次缺钱,就对裘丽琳说:除了我晚上要演的之外,其他戏服,你随便拿件去当吧。于是曾经的千金小姐撸起了袖子,开始扛起管理周信芳工作的大任。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裘丽琳,一代大师周信芳可能根本无法到达现在的成就。这个娇小姐亲自当起了周信芳的经纪人,找到戏院老板,提出了月结和分红拆账的结算方式,如果不行,就让周信芳罢演。戏院老板被说的没办法,又怕周信芳走,只好答应了这个条件。自此之后,人人都知道她的精明,甚至背地里还称她为“铁算盘”。也正是这“铁算盘”的斤斤计较,才让原本捉襟见肘的家里逐渐宽裕了起来,与裘家和解之后,还能有余钱在上海购置一套花园洋房。她把自己娇生贵养的身躯,活成了支撑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为了周信芳,这曾经只生活在学校里的单纯少女,开始学着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当周信芳被天蟾舞台老板强留,还找了群地痞流氓威胁,裘丽琳二话不说,揣起一把手枪,开始每天护送周信芳上下戏。尽管我现在记不住怎么使这支枪,可是我觉得如果你爸爸遇到什么危险,那些动作我都会在一瞬间记起来的,也会毫不迟疑地对淮那些冲过来的人开枪。 为了保护家庭,她用自己的智慧吓跑了到家里抢劫的强盗;冒着危险向秘密警察行贿,营救出了著名出版家丁景唐先生;当汉奸特务吴四宝逼迫周信芳去家中唱堂会时,她先是将丈夫藏到朋友家中,又利用人脉,花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才将这件事摆平。可这位名媛小姐并不是天生的神,她只是勇敢地穿起盔甲,硬生生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住了一场场威胁家庭的浩劫。最近《上海的女儿》上映,裘丽琳的三女儿,也就是周家三小姐“周采芹”,开始在朋友圈和微博反复被人刷屏。获得了“电视剧奥斯卡”艾美奖的终身成就奖...... 她用自己的一身本事,代表华人在国外争取了无数个第一,在好莱坞留下“男友李小龙,女友周采芹”的美名。但这样的传奇经历,在整个周氏家族,也并不算最出彩的。裘丽琳大儿子周少麟,京剧麒派传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裘丽琳小儿子周英华,有“华裔厨神”之称,国际华人餐饮业巨子,而且还是顶级收藏家与画家。裘丽琳小女儿周采茨,香港娱乐圈大名鼎鼎的“茨姑”,一手捧红了张国荣与张学友 6个孩子,各个都这么出色,这样优秀的家庭,得要什么样的家庭教育?但其实,除了大哥周少麟之外,其他几位兄妹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母亲裘丽琳“赶”出国了。在之后,裘丽琳去英国看望周采芹和周英华姐弟时,姐姐心中“从不让伤感外露”的周英华突然用手捂住脸,迷茫的控诉道:其实早在之前,裘丽琳就构建了一个足够有远见的计划......周采芹曾回忆,就算住进了花园房之后,她们还是会被骂“戏子的孩子”。这个头衔像一把尖刀,悬在孩子们的头上,毕竟那时候有一种说法:戏子的孩子,是注定没有出息的,更不可能有所建树。但裘丽琳不信,心里计划着,一定要打破这种死板的想法。她要向世界证明,“戏子”的后代,也是能有光明的前程的。于是,裘丽琳从小教导孩子们学习英语,并且告诉孩子们,“要给戏子的孩子争气”。从1947年开始,她开始将一个个孩子们陆续送出国念书。 先是将大女儿周采藻送去美国念书,之后又选择将周采芹和弟弟周英华送去英国,最后是去香港的小女儿周采茨。但就算早早离开了父母身边,母亲的言传身教,依然让她们记忆犹新。别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子一样,就指望着嫁妆,它只会像磨盘一样吊在你的脖子上。你需要的是一肚子的知识,这样你就能轻装前进,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人。 其实从之后周家女孩们的经历来看,裘丽琳的这句话,成为了她们之后的人生写照——就算生活再艰难,也依旧是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了一片天。周采芹震惊伦敦的话剧 《苏丝黄的世界》 而且从始至终,周家的所有孩子依然铭记着临行前,裘丽琳和周信芳的教诲:他们的大儿子周少麟,最终成为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用自己的行动,将京剧艺术和父亲的“麒派”发扬光大。三女儿周采芹,单枪匹马在英国闯出了一片天,为华裔演员正名,但她也不忘回家,在1980年回国到中央戏剧学院执教,成为第一个到该校执教的“回归”专家。小儿子周英华,不仅将中国菜在海外发扬光大,而且他对家乡思念依旧,给大女儿取名为China,小女儿取名为Asia。小女儿周采茨,在最早就选择回归香港打拼,在功成名就之后,回到上海举办元媛舞会,传递曾经母亲的“优雅的正能量”。就算不在身边,父母当年的耳濡目染对他们来说,依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影响着他们之后的成长。也许他们现在才会明白,当初母亲的“狠心”,是为了让他们摆脱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设想一下,如果这群才华横溢的天才,因为一顶莫须有的“罪名”而一生庸庸碌碌,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那该是多大的损失? 但裘丽琳这么早送孩子们离开,其实,里面也包含着另一层原因......现在回顾历史,我们才会发现:当初裘丽琳的“抛弃”,是一件多么正确的决定——如果没有做这个选择,如今的周家,可能早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想起妈妈当时最爱念叨的一句话:“迟早有个大的搁头。”我后来想,妈妈真的很怪,她怎么就有那么敏感的直觉呢?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非同一般的动荡,裘丽琳才会保持一种机警。她已经渐渐发现,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在慢慢向她保护的家庭靠近了。但当时的她,却丝毫没有选择劝说丈夫周信芳离开,只是选择将孩子们送走。所以就算1947年,裘家人从上海移居香港,在家人的百般劝说下,裘丽琳依然没有选择和家人一起移居。1965年,周信芳曾经饱受赞誉的改变戏《海瑞上疏》,成为了他被批判的理由。曾经上海戏曲学院(现上海戏剧学院)的院长,沦为了如今的阶下囚,而作为他的妻子,裘丽琳也未能幸免。就算不再年轻,她也依然美丽,去看望女儿周采芹时陪她参加了一次晚宴,就用流利的英语和优雅的身姿让所有人倾倒。电影界的男神加里·格兰特因为这一面之缘,就专门打电话邀请裘丽琳去参加电影首映会。对于丈夫的爱和自己的信仰,让她不顾艰险的前程,也一定要回国。我不能避开,避开了,他们会用这种方法对付周先生的。 可惜的是,命运,却没有眷顾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美人。1968年的3月,在周信芳被抓走的三天后,裘丽琳因为被毒打到肾脏破裂,被唯一在家的大儿媳送到医院救治,可医院不敢收。曾经在上海无限风光的银楼三小姐,如今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医院的过道里。实在凄惨,临走之时,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儿媳说完一句:她走了,没能握着爱人的手,也没等来爱人的一刻陪伴。她的生命如花开一样绽放,本高贵清艳,却只能在时代的洪流中匆匆谢了幕。1969年,周信芳被释放回家之后,家里人怕他伤心过度,一直没有告诉他关于裘丽琳逝世的消息,只是推说:母亲还在住院。6 年后,在弥留之际,他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自己的真心话了:你们不用再骗我了,我早就明白了,你们的姆妈去了,她在等我! 直到1995年两人合葬,这段跨越生死的世纪之恋,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也许对比民国时期其它大名鼎鼎的名媛来说,裘丽琳的故事,并不是最吸引人的。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对她来说从不是家庭的附属,也不只代表了柴米油盐和哄好孩子。对于丈夫,她始终如一,用自己的独立和魄力撑起了他的事业,并不会单单因为爱,就盲目的追寻着轰烈。对于孩子,她爱得严厉,亲手打破束缚在他们面前的枷锁,也用自己的智慧,挡住了险些吞没他们的海啸,并培养出了真正的精神上的贵族。但裘丽琳却像小溪,不会激起震撼的风浪,不会碰出夺目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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