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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涛品读辛弃疾《清平乐》

 邈思遐想 2020-03-25

附:原词

清平乐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尽显人性淳朴、天伦之乐纯粹乡村生活,田园风情,其实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人士大夫的某种精神原乡

即使是在农家出生长大的,通过学而优则仕而步入主流社会、城市生活,也许整日忙碌于公务,忙碌之余往往又是饮酒赋诗,好像他们已远离了乡村记忆。其实不然。即使为官,也要体恤民情,造访乡里——与父老乡亲的频繁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为文赋诗,除了在家独处或者和友人宴乐之外,去风景秀美之山川乡野采风、游玩,更是他们的雅兴所在,内心所向!

在城市呆久了,在冗务繁多、不乏勾心斗角的官府疲惫了、厌烦了,在虽不失清雅但毕竟有失天地自然气息、乡村本真纯朴味道的庭院宅居长了——有谁不想到人类发祥的天地自然之间,城市的母亲——乡村,去呼吸呼吸原始纯朴的空气,体察一下人最为本质真实的快乐呢!

中国古代亦官亦文的文人士大夫——这个在世界上都非常独特的群体:既是知识分子、文人,又是政府官员,为文为官两不误,往往又相得益彰!这是中国漫长传统社会的一大特色,一大优势,中国文化之幸!做官,有文化情怀,心忧社稷安危、天地苍生;为文,言之有物,又不失性灵才情。

他们深知,乡村田园才是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归宿,生命本源——他们告老还乡,乞骸骨,往往都是选择在故乡或自然风景清幽秀丽处!在此,远离社会纷扰、人生琐碎,颐养天年,安身息心。此时的他们,或者深居简出,或者尽情地亲近自然山水、田园风情,或者与近邻之农家相处融融、把酒共话桑麻,或者总结思考人生,探索天地自然幽玄……

古人的生活不也让我们羡慕几分么!他们从没有忘记自己的乡村记忆,人类的乡村身份!他们在城乡之间自然穿梭,不惬意。他们对乡村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喜悦,热爱。不像很多现代“城里人”视乡村为落后荒蛮之地,避之唯恐不及,对生养人类的祖居地时而表现出鄙夷神色言语——令人徒然生叹,苦笑难言!呵呵,真是浅薄虚伪若此!

“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的爱国大词人辛弃疾,我们都很熟悉。其壮志豪情、豪放文胆,在他很多词作里至今温度犹在,气势不减!大词人岂是浪得虚名

而辛弃疾这首《清平乐》却是充满乡村田园气息的,纯朴温馨,天伦融融,农村生活之自然纯美让人过目难忘,向往之情横溢!这首词写得生动活泼,充满生活的本真欢乐,生命可触温暖,让心醉!

也许,千年之后的我们对此早已生分久远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重温旧梦,找回理应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原本的生命记忆……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开篇展示给我们的就是充满自然简单古朴气息的生活环境。很显然还是远景。茅草房固然简陋,却环境优美,汩汩流淌的溪水清澈甘美,青草萋萋。惟其如此,才是自然协调的江南水乡风韵。那个时代,这就是最典型最真实最诱人的乡村田园!

当下的农村可就惨不忍睹了。北方河流多是水量很小甚至断流,且普遍污染严重。南方水乡水也少多了,污染也一样随处可见。除了工业废水对农田的污染毒害,农药、化肥、除草剂等等“现代文明”的产物也在同时蹂躏着日益憔悴、多病的大地母亲!这一切除了给我们的身体带来种种伤害,也给我们的心灵——包括对乡土、田园、大自然的审美带来致命的摧残!几十年来的现代化进程,中国付出了太大的甚至是不可挽回的代价——自然山河萎缩,失色;大地母亲满脸污浊,痛苦呻吟!

难道发展的代价必须如此吗?未必吧。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由远及近。作者的心情已经被这茅草小屋吸引了。醉酒之后,文人自然更是文人,更会听凭内心的兴趣驱使——现在的辛弃疾更欲探寻个究竟,问询一番了——否则,岂不辜负了眼前最生动自然、静谧安详的水乡田园风情!仔细听来,又是吴侬软语,自然温软媚好,动听悦耳!人醉了,难道听觉也会更灵敏发达么?

“相媚好”,这个“媚”用得真好。媚字,仿佛让我们去多情地想象拥有如此动听声音的人,应该是女的柔美、男的英俊的年轻人吧?可以让我们去猜测说话人的容貌——这是“美”字等其它字所不能替代的。诗词之中,一字之别,味道意境和情绪就会随着变化。作者自会推敲,读者也应该揣摩玩味。

没想到,走到跟前竟发现是一对不知姓甚名谁的白发夫妻!我们应该发现字里行间作者所流露着的欢欣喜悦,乃至还有些许幽默!本以为是青年俊美小夫妻呢——声音如此动听么……

可能是作者真是到跟前才知是白发夫妻,也可能是故意这样措辞,安排内容顺序。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两句都会让我们为之心动微笑——缘于这种主观臆想与实际情形不符而生的落差

这对白发夫妻在一直说什么呢?我们尽可以去猜想,充实。想必,他们应该还是面带微笑的。这样的场景,怎能不让人羡慕他们夫妇的和美亲密,恬然自足!

有些方言确实很好听——譬如这辛弃疾所耳闻的吴侬软语,婉转柔和得以至于让人难辨年龄,性别!

词的下阕就开始具体展示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了。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看来这是一个多子多福的家庭,在那个时代这是很正常的。想必作者已和这对白发翁媪拉起了家常,气氛应该很是亲切又热烈。两位老人已把家庭的基本情况告诉给了辛弃疾——说不定他们还早已耳闻辛弃疾的鼎鼎大名呢!

你看,三个儿子各不闲着。大儿子去溪东边地里锄豆了。二儿子正在家里编鸡笼。那个最讨人喜爱的小儿子——看来真还小——正顽皮地在溪边躺着剥莲蓬玩呢!

小儿子一般最让父母疼爱——更何况是白发的中老年夫妻呢!小儿子更能让他们体会到生命的延续所带来的慰藉和欢喜,还有对青春韶华的回忆和重温——已渐行渐远的年轻岁月!

“无赖”一词真生动,完全是生活用语,似贬实褒,尽显作者和父母对小儿之喜爱。我们生活中对孩子经常说的“小坏蛋”“调皮鬼”“闹人精”“跟屁虫”云云皆属此类。这些词的疼爱之情丝毫不亚于正说的“小心肝”“宝贝疙瘩”等词,而又更让旁人待见——疼而不宠,爱而不溺。

放在词里,也算口语入诗了。这种情况只会让词作语言更生动,更贴近生活,更有百姓生活的原生态气息。

而锄豆、织鸡笼、剥莲蓬等场景也都是典型具体的农村生活内容。

至此,作者笔下的水乡农村一家的纯朴幸福生活画面已跃然纸上。这首词平白如话,三言两语就勾画出了一幅经典的农村画面,却已永存文学史。虽已近千年,我们读来依然犹如置身画面之中,仿佛可以听到悦耳的吴侬软语,看见那个顽皮孩子的天真可爱的表情!

这一切又看似随手拈来,却正是大词人的不凡手笔——他知道其中的取舍——妙味情趣所在。

作者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取舍,但我们却能清晰地感觉出来作者对笔下的生活画面,充满喜悦,喜爱,向往,赞美。我们读后的心情也正是如此。

我们读这首词,犹如在欣赏一幅写意的江南水乡农家生活图。

只是这样的画面于当代中国的水乡——农村,是否早已成为消逝的记忆呢?

各有分工,辛勤劳作;父母慈祥,儿子懂事;其乐融融,恬然自足!没有外界的强大压力:收入攀比啊,飞黄腾达啊,统治阶级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啊,官场龌龊啊,社会动荡啊……在这里都没有影子!

在今日中国,即使在最基层最偏远的农村,哪里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形态?!难道一些生活形态、生活方式、生活观念也会连同一种制度和时代而成为历史橱柜里的展品吗?

不希望这样。人类社会也不必如此。我倒相信这种生活方式是不会消亡的——最起码在二三人的内心抑或灵魂里永葆生机。

俗话说人心不古,但是也有心如古人的,哪怕是在当下这个信息大爆炸,社会大转型,制度大改革,人心大澎湃时代。

二三人中,我是一个。

我在春天等你 杨钰莹 - 遇江南

注: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南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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