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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煎熬

 香落尘外 2020-03-26

文 / 湛蓝  & 图 / 堆糖

正月初一,吃过汤圆,我们照例驾车回老宅去。

下了车,旷野的风裹挟着细雨扑将过来,没有任何遮挡,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大衣。垭口上汇集了很多乡邻,我皱了皱眉。若说年前狠狠忙碌了一段,年初就是真正的闲时。一方一俗,图吉利,正月尽量不出财,家家户户年前都会备足正月初的粮饷,只待可着劲娱乐交际。今年春节情况太特殊,理智告诉我,必须马上离开!

二姐听我说马上要回成都,诧异地问:你不去拿腊肉啊?昨天已经装箱好的,拎着就走!

我说:现在就去你那拎腊肉,然后去小四那里拿行李!一行人驱车回到镇上。

二姐有条不紊准备午餐。中午用高汤冒抄手,这也是老家世代不变的习俗。高汤在炉灶上咕噜咕噜鸣叫,餐桌上三个人在包抄手,姐夫在厨房准备调味料。

回去三两天,一直下雨,慌忙不迭应酬、办必要的事,都没来得及好好端详一眼故乡的山山水水,吃过午饭就匆匆辞别。

成南高速路上畅行无阻,三个多小时便跑完全程。这次回乡,最大的感受就是冷!

车进入成都地界,太阳光暖烘烘地照在我的身上,脸上,驱散了老家的寒冷。

回家,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把所有穿过的衣服全部放进洗衣机,洗个热水澡,心便安宁了下来。不成想,刚从浴室出来,感觉喉咙发痒,有轻微的不适。

尽管窗外暮色四起,为了长久安宁,我还是穿了外套戴着口罩去超市买些可储备的米面。进去后,发现超市存放挂面的货架空空如也。回头看后面,一高个子男人怀里抱的方便面挡住了他的脸。这般疯狂的抢购,在我心湖投下一枚石子,不安像涟漪一漾一漾扩散开来。

提着食品走出超市,已是华灯初上,街头人很少。想必,我都能想到赶紧回自己的窝,这几天应该有很多人陆续回来。铁了心,安安静静躲进小屋成一统。

初二,喉咙发痒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而且加剧了,出现轻微的咳嗽!敏感时期,到底还是底气不足。下午体温偏高,到了傍晚,竟然开始发高烧,体温呼啦一下串上39.4°。近十年,我应该没发过高烧,虽然每年冬天都会感冒,但不需用药,硬扛着,感冒所有症状在我身上肆虐个遍,病毒自觉无趣,最后灰溜溜地撤出。

在这个闻咳嗽谈高烧色变的特殊时期,这俩货同时光临,我也不敢心存侥幸当是个巧合。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像阴云压下来。靠在床头,想起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孩子,五年后回来,若家里没有等待她的人,该是何等凄婉。念及此,心绞痛不已。

若我有不测,也不打算遭受治疗的罪,小舟从此逝。颇感欣慰的是,留下的东西,应该足够支撑她完成学业。想到此,既然宿命无法抗争,那就顺受,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于是,我拨通社区疾病防控中心的电话,说明了情况。不知是天色晚了的缘故,还是她们压根不信我会是感染者,没有安排人员来小区,而是让我自己戴着口罩去辖区内的发热门诊就诊。

起身穿好外套,戴着口罩,驱车去中医院。

夜幕下的街头,几乎没什么人。路灯昏暗。苍穹下的城市,笼罩在疫情中,显得很没气质。

十来分钟后,在医院泊好车,进去挂号。偌大的医院,只看见一个门卫,一个保安,药房、挂号窗口、发热门诊都只一个人值班,冷冷清清,这是一种安慰。但因自身承受着煎熬,倍感凄楚。等待刷卡确认身份的时间,我默默注视着风吹动透明的门帘,有种死沉的森气。几年前,曾在这里做过一个小手术。一天清晨,在长长的甬道上,两名护工推着白床单覆盖的遗体快速从我身边通过,近距离感受过死之寂灭,那一刻觉得除了生死,万事皆虚无。

医生把我叫进诊疗室,一边询问基本情况一边登记,我看她登记时的措词再三斟酌,然后非常谨慎地写下:体温39.3°。喉咙发痒!流鼻涕!我却极不懂得领情地及时纠正,不流鼻涕!

她划掉那三个字。问:你最近去过外地吗?

三天前回了一趟重庆,但没去主城区,我觉得好冷,寒气浸入骨髓一样冷!我如实相告。

然后替我做基础检查、取样。取样后将棉签放进试管,说了一句:就是!

听了医生的话,我也没心惊肉跳的感觉,只玩味着“就是”两个字。

她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说需要查个血,做个筛查,再拍张胸片。然后告诉我上二楼去取血,并把口腔黏膜的样本试管递给我,一并交给化验室。拍片室若没人,你就拨打门上的电话!

缴费后,先去化验室交刚刚取的样本,再抽血。年轻的姑娘戴着口罩,戴着乳白色的橡胶手套的手,拉过我的左手,给无名指消毒,一瞬冰凉。消毒酒精好像涂在我的眼睛上一样,我的泪水便在眼眶里盈盈欲滴,她看了我一眼,说:会有点痛,你把脸别过去!平常是极害怕看扎针的,心太柔软,没法直面尖锐的东西刺破皮肤的残酷。我试着挑战一下极限,勇敢面对自身的残酷,当她针刺下去的瞬间,我还是情不自禁别过脸去。锥刺的尖锐痛感袭来,我条件反射缩了一下手。再回头,见鲜红的血液慢慢注满细细的管子。她说,还得取一管!然后松开手腕上的橡皮管,给我两根棉签叮嘱多压一会儿,二十分钟后来拿结果。

去X光室值班室,关着门,亮着灯。敲门,没人应。拨通电话,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你稍等一下!

医院的灯,都是白光,功率又小,显得阴森森的。长长的甬道,没有别人,寂静得可怖,我甚至不敢抬眼往黑乎乎的甬道尽头看。也不敢坐,总觉得肉眼看不见的病菌十面埋伏,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围剿健康的身体,防不胜防。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时间值班,几乎都是年轻的姑娘,心底涌起相惜的怜悯。

几分钟后,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高个子姑娘上楼来,从值班室拿了钥匙去开门,打开灯后让我进去拍片。

胸片很快打印出来。她用一个很大的白色袋子装好,递给我:拿去给医生看!


这时,化验室正唤我的名字去拿结果。我拿着血液和口腔黏膜化验单,目光停留在“阴性”两个字上!心底呼出一口气,些许释然:上天终归是厚待我!

拿着化验结果去门诊,医生看了一眼,又对着灯光仔细看胸片,说:是普通流感,可能在乡下受了寒,寒毒入侵体内。回去注意保暖,可以开暖气烤火,多喝热水,出出汗!发烧症状可能会反复,我给你开了三个疗程的药!胸片先放这里,等明天院长来出报告!

医生开三个疗程的止咳、消炎和退烧的药,是为了减少我去医院的次数。

划价、缴费,去药房取了药,回家。车在更深的夜里行驶,街道更加冷清,让人没来由地伤感。昔日越繁华,现时越悲凉。但心境跟来时颇有些不同。来时,走向未知。回程,那一头是温暖的归宿。

回到家,洗澡,换衣服,把所有的衣物放进洗衣机!

接下来,一日三餐吃药。吃药。吃药。吃得见着药就引起心理反应,胃便翻江倒海!最后,我对那一堆药置之不理。一个月过去了,咳嗽还是没好起来!我思量着,即便是上好的肺,也禁不住这长时间的咳。

在这种无奈中煎熬着,咳嗽症状总算趋近消失。国内疫情也开始好转。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

一个人,自己不曾承受过苦难,很难懂得别人的苦难。承受过苦难的人,应该变得更加柔软更加慈悲。因为懂得。

在国内疫情最严重时,我庆幸她不在疫区。但是,她并未置身事外。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公民的属性。她高中最要好的几位同学,一个在川大,一个在德国,另一个在日本。她们自发募捐,从日本购得50套防护服千里迢迢寄回武汉抗疫救灾。

然,李兰娟院士那个预言不幸被言中:疫情席卷全球!先是日本,接着是韩国,伊朗和欧洲,北美……

疫情在日本肆虐的时候,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宛若手足一样的感情。毕竟,在中国疫情最严重的阶段,日本曾给予我们很大的援助。

当北美确诊数据跟股票南辕北辙时,另一种牵绊、够不着的煎熬又开始折磨着我!因为她只身在大洋彼岸。自己身在疫区,自身防御是可控的。然,她于我,关山路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焦灼让人分外无措。对于母亲而言,孩子最安全的所在是拥她入怀。每次看着她的照片,“妞妞”两个字从唇齿间唤出,便泪雨成行。一介草民,事实上许多事根本担忧不来,但她在那片土地上求学,我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又不得不关注两国外交事态的发展。


我每天看疫情报告,每天看彼岸的政治形式,不少负面的消息依然在继续,甚至还有幸灾乐祸,因个别回国侨民隐瞒病情,对海外人员的抵触情绪一浪高过一浪。我无法完全体会海外的游子在外交网站上看到背靠的方向对他们的抵触和责骂会是怎样的心情。再看看她的照片,泪水便肆意在脸颊滑落,我便在心情里隐晦地写道:感觉这个春天的雨水特别多。

对纷繁复杂的消息,我渐渐丧失了兴趣。我的英文并不好,为了解她所在地区的状况,在北美的地图上把她的位置圈出来。北美的疫情报告数据更新比国内更及时更准确,那边每一个数据变化都牵动着我的心。也牵动着亲朋好友的心。不断接到朋友和同学打来的电话,都是关心孩子的情况,希望她回国,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这让我想起武汉封城之前的两个小时,一个久不联络的网友在年初一早上打通我的电话:蓝蓝,新年好!你想办法联系边缘,让她不论如何要从武汉逃出来!

一样切切的担忧。我们也理性并慎重地反复讨论过是否立即回国的事情。没有直航的飞机,中途转机,飞行时间长,途中有太多不安定因素,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完成学业。我尽量不把亲朋好友的焦虑传递给她,只叮咛她做好防护。

这世界,有什么能跨越国家和民族的疆界呢?唯爱与良善。

国内疫情刚刚好转,便马不停蹄援助意大利。意大利人民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友好之邦,善举赢得意大利举国上下的尊敬和感动是真实的。意大利人民的感动,也感动着我们,真切体验到了给予的快乐。

我们国家灾难深重的时候,其他地区和国家给予我们的援助曾怎样慰藉、温暖过千疮百孔的心。君心似吾心,现时,别的疫区和海外的同胞也一定需要同样的温暖、良善和友好去抚慰一颗颗动荡不安的心,让他们有信心战胜疫情。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但我们至少可以保持沉默,不要给予他们言语上的伤害,不要表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风度。同样是人类,我想,这也应该是最起码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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