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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搞错了,湘君、湘夫人其实不是夫妻,她们都是女神

 江山携手 2020-03-27

学术界多数人把“湘君和湘夫人,看作配偶神。”还以为《湘君》篇是写湘夫人,《湘夫人》篇是写湘君。“配偶神说”,不但与文献记载的神话传说不符。而且与《二湘》的文本不符。实际上文中的“湘君”与“湘夫人”皆为女神。

前言

关于《湘君》、《湘夫人》,前贤之论有:

1.东汉 郑玄、晋 张华等认为:《湘君》即舜,《湘夫人》,舜妃也。王逸也以为:“尧用二女妻舜,有苗不服,舜往征之,二女从而不反,道死于沅、湘之中,因为湘夫人也。”

2.晋 郭璞、顾炎武等认为:湘水二神是配偶神,与神话传说无关。

3.洪兴祖、朱熹等认为:“娥皇为舜正妃,故称君。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等等。

学术界多数人把“湘君和湘夫人,看作配偶神。”认为《湘君》篇是写湘夫人,《湘夫人》篇是写湘君。对此笔者一直有疑问:屈原为什么要把诗文的题目“男女角色互换”呢?如此解读符合屈原之意吗?

解读《湘君》、《湘夫人》必须以文本为据。文中没有媚神、娱神、祈求神灵保佑的言辞,说它用于祭祀,没有依据。朱熹注意到《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与《越人歌》的关系,他说:“其起兴之例,正犹越人之歌,所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见屈原写《湘君》、《湘夫人》并非以“祀神之歌”为蓝本。

《湘君》《湘夫人》文本

(一)《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桂櫂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二)《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君》《湘夫人》文本分析

(一)容易引起误解的描写

1.两篇开始都是情景交融的描写:

《湘夫人》: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湘君》: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2.其后是盼望,为赴约盛饰相待,

《湘君》:“美要眇兮宜修,……望夫君兮未来”。

《湘夫人》:“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3.可是期望愈大失望愈重,于是想象中出现了许多“颠倒错乱”“荒诞反常”的乱象。

《湘君》:“斫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湘夫人》:“鸟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4.再是心有不甘的寻找:

《湘君》:“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

《湘夫人》:“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5.其后“二湘”拉开了距离,揭示其深层的苦恋。

《湘君》,猜嫉心上人移情别恋:“心不同”、“恩不甚”、“交不忠”、“期不信”。

《湘夫人》,在“闻佳人兮召余”的幻觉中,精心“筑室于水中”欲与心上人共居。想象中还出现:“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6.心上人的缺席,终究引起了怨恨:

《湘君》:“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湘夫人》:“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多数认为:这是气愤之极时,表示彻底决绝,只是随后就后悔了……。汤炳正先生等则认为,这是表示“愿不相离而永相好。”

7.最后都埋藏起痛苦,假装逍遥。

《湘君》: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这些描写很容易引起误解:似乎“《湘君》《湘夫人》是一对配偶神。” 只是,其主角既不是舜和二妃,可是文中又有:“帝子”、“参差”、“九嶷”等与“舜”相关的词。

(二)文本表明湘君、湘夫人都是女性、都是水神。

其实,与《九歌》其它各篇一样,《湘君》就是写湘君,《湘夫人》就是写湘夫人,标题并没有错乱。果如打破“湘君和湘夫人是配偶神”的框框,再看这两篇诗文。

《湘君》:1.《九歌》中太一、云中君、大小司命、河伯、东君诸神主,都有神话依据,那么湘君、湘夫人也应该有神话来历。而传说中的“湘君”都是女神,没有“湘君”为男性的信息。2.《湘君》第一句“君不行兮夷犹(湘君犹豫不走)”,其“君”即为“湘君”。或曰:“君皆指男性”此论与不确。女性称“君”并不罕见,例如:西汉元帝时王嫱字昭君。妻子可称“小君”、“细君”。“贵族女子的封号曰‘县君’”。如,汉武帝时有“修成君”,东汉有“舞阳君”。《晋书·宣穆张皇后》:“追赠广平县君”。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罗隐《偶题》:“钟陵醉别十馀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鲁迅有:“记念刘和珍君”。等等。3.诗文“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望夫君”当是湘君“思念其男性伴侣”。应韵《风俗通》载:“舜作箫,其形参差,象凤翼。”洪兴祖曰:“参差,不齐之貌……此言因吹箫而思舜也。” 4.有说:“‘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也可以证明主人公是男性。据《仪礼·士昏礼》记载,古代结亲由男方遣媒,《离骚》中也有写‘吾令鸿为媒兮’‘理弱而媒拙兮’。”《离骚》之“令媒”与这里的“媒劳”不同。媒劳是说媒人在男女双方奔走而没有结果,与谁人“遣媒”无关。仅依据“媒劳”难以“证明主人公是男性”。而且,只有未婚男女才用得着“媒”。诗文既然说“媒劳”,则湘君与其所思念者尚不是配偶。有人以《礼记·玉藻》:“古之君子必佩玉。”为由,说“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当是男性。此乃片面之论,“古之君子佩玉”不等于古之女性不佩玉。《毛诗·有女同车》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烈女传·阿谷处女》载:“孔子南游,过阿谷之隧,见处子佩璜而浣”皆可证古之女性可以佩玉。6.从诗文看“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湘君》全篇都与舟、水相伴,可见“湘君”是水神,不是山神。

《湘夫人》:1.从《湘夫人》的篇名看,无论古今“夫人”皆为女性之称。既然题为“湘夫人”其文自然是她的表白。可是学者们往往把《湘夫人》说成是“湘君”的表白。例如, 周秉高先生就认为:《湘夫人》是“表现湘君思念情人久候不至的愁情”。2.文本“帝子降兮北渚”,应当解释为:“湘夫人(帝子)降临北渚。”典故中的“帝子”即帝尧之女,故多数人也把帝子解译为“公主”。可是学者们为了“把文中的女性变为男性”就有了:“期待着公主降临北渚”;或解释为:“公主快些降临这北洲上”等等。这些添字解经之说,显然与文本不符。3.诗文“思公子兮未敢言。”当为“湘夫人思念情人(公子,男)却不敢明说”。学者们为了把句中的女性变为男性,有的把“公子”直接解释为“公主”(陈子展)。有的把“公子”与《左传》中“女公子”等同(吴广平)。有的说:“湘君幻想湘夫人在想他”(熊任望)等等。如此把“湘夫人的思公子”强加到湘君头上,显然与文本不符。还有,这句话与《湘君》中的“媒劳”一样,表明她们与所思念之人(公子)还不是配偶。4.再怎么辩白也无法把《湘夫人》这个题目变为男性。无法解释屈原为什么把《湘君》与《湘夫人》的篇名搞得“阴差阳错”?而《九歌》其它各篇都没有“文不对题”之事。5.既然湘夫人“思公子”是男性,那么文本中“闻佳人兮召予”的“佳人”,完全可以是指“湘夫人所思的公子”。屈原作品中也不泛佳人指男性者。如《悲回風》:“惟佳人之永都兮”。王逸《章句》云:「佳人,谓怀、襄王也。」其注不一定恰当,但是“佳人”指男性则无疑。《悲回風》之“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其“佳人”也是指男性。6. 从《湘夫人》的题目,到“帝子”、“思公子”等内容,都明确地表白其主角是女性,为什么非要说《湘夫人》是写男性(湘君)思念湘夫人呢?7. 关于《湘夫人》的“筑室兮水中”。钱玉趾先生说:“有人认为房屋筑在水中或水底这种‘合百草’而建的屋室如在水中,波浪翻腾、水流冲击,会瞬间化为乌有。”这种僵化的思维实在令人难以认同。水神在水中筑室,天神在天上建宫,这在世界各民族的神话传说中比比皆是。神话中的宫室岂能用凡人的建筑去评量?如果按钱先生的逻辑来看《湘夫人》所筑的“屋室”,它在陆地上能经得住“风吹雨打,骄阳暴晒”吗?

(三)湘君、湘夫人所思的“公子”是谁?

《湘君》、《湘夫人》是互相关连的,从她们寻找“公子(夫君)”的路线看:

开始,湘君是“留兮中洲”;湘夫人是“帝子降兮北渚”。

后来,湘君是“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湘夫人是“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两人都是“早上从江皋”启程,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湘君从水路找到北渚;湘夫人由陆路找到西澨。文中的“中洲”、“北渚”、“西澨”,当是临近的地点,或许就是同一个地点的不同名称。可见她们寻找的“公子(夫君)”是同一个人。从“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看,其“公子”似乎与舜相关?故王逸注曰:“言舜使九疑之山神,缤然来迎二女”。当然王逸此注把“舜”牵扯进来,显得牵强附会。

屈原的《二湘》巧妙地化用舜与二妃的传说,既有“吹参差兮谁思”和“帝子”;还营造出“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的盛大场面。而其诗文的湘君、湘夫人又与神话传说中的“舜与二妃”明显不同。《楚辞·远游》之:“二女御《九韶》歌。使湘灵鼓瑟兮”, 也显示“二女”与“湘灵”有别。至于“二湘”所思的“公子”是谁?更是令人难以捉摸。

(四)《二湘》不是“祀神”之描述

《九歌》中的九位自然神,除了“三位水神”外,其它都是每神掌管一种权力。而小小的湘水就占据了两位。从篇幅上讲《二湘》最长共78行,占《九歌》253行的百分之三十。说明《二湘》在屈原《九歌》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是屈原着重描写的、有思想寄托的艺术品,属“借酒杯浇垒块”之作,而不是原始神话或祀神的描述。出土的“祀神”楚简中,也没有“湘君、湘夫人、山鬼”的信息。而这三者是《九歌》中地位最低的神灵,却是写得最长、最美的篇章。它们都选取了与情人约会却未能相见的场景,诗文展示的刻骨相思之情,浓缩的爱情悲剧异常动人。或曰:“湘君、湘夫人、山鬼的失恋;实质上是诗人借助她们上演一幕幕‘君臣’不遇的悲剧。”隐含着屈原对美政的追求,对楚王的期盼、失望和怨恨。

传说中的“湘君”不是“九嶷山神”

(一)《史记》的相关记载

《五帝本纪》:“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

《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关归。」

1.从“南郡。浮江,至湘山祠”看,南郡今江陵,从江陵“浮江至湘山”其“湘山”只可能是今日“长江边”的“湘山(君山)”。不可能是别的“湘山”,更不是“九嶷山”。2.秦博士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在《山海经》等古籍中就有多条舜与湘水二女的信息,说“湘君”为“尧女,舜妻”并没有错。3.从“逢大风,几不得渡”看,“湘君”至少是兼管“湘水”的神。——一般的山神不能去水域“兴风作浪”。4.从“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看,“湘山”只是长江边上一个独立的小山,如果是大山脉,短期内难以“赭其山”。5.秦始皇经过“逢大风,几不得渡。”的不愉快之后,就返回南郡“由武关归”了。

(二)刘向《烈女传 有虞二妃》:

《列女传》曰:“舜既嗣位,升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陟方死於苍梧,号曰重华。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刘向也确认:湘君是舜之二妃,是“江湘之间”的神。证明《秦始皇本纪》博士所说:湘君为“尧女,舜之妻”不是误记。

(三)与“尧女,舜”相关的神话传说

《山海经·中次十二經》:“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風,交瀟湘之淵,是在九江之閒,出入必以飄風暴雨。”其文的“洞庭之山”当是长江边的君山,非“九嶷山”。而与“帝之二女”相关的也只有尧女舜妻。

晋 郭璞《山海经注》有:“《列女传》曰:‘二女死于江湘之问,俗谓为湘君。”

清 汪紱《山海经存》云:「帝之二女,謂堯之二女以妻舜者娥皇女英也。相傳謂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二妃奔赴哭之,隕於湘江,遂為湘水之神,屈原九歌所稱湘君、湘夫人是也。」

《山海经》之“帝之二女”,只与《史记》和《列女传》的尧之二女传说比较一致。

潘啸龙先生“湘君是舜”论

潘啸龙先生说:「王逸心目中自有答案在,这答案正寓于他对接着的“蹇谁留兮中洲”句的注文中:“言湘君蹇然难行,谁留待于水中之洲乎?以为尧用二女妻舜。有苗不服,舜往征之,二女从而不反,道死于沅湘之中,因为湘夫人也。所留,盖指此尧之二女也。”这句注文,不仅清楚地指明了沅湘民间祀“湘夫人”之神,乃为舜妻“二女”,而且进一步回答了上文未点示的“湘君”何神的问题:湘君神灵之所以犹豫不来,原来是被“湘夫人”即“尧之二女”留待于水中之洲了。“二女”作为“夫人”,所殷殷“留待”的“湘君”之神,当然不可能是与她们的丈夫无关的其他男神,而应该就是她们的夫君大舜。」

不论从礼制上看,还是从屈原作品中看,作为人帝或天帝的“舜”,都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湘水之神。而且此论与他肯定的《史记》中湘君为“尧女舜妻”,是“沅湘洞庭民间长期以来祭祀的客观事实”矛盾。说这是秦博士的“误记”,没有依据。

潘说:“她们的夫君大舜(湘君)”,是“被‘湘夫人’即‘尧之二女’留待于水中之洲了”,此说不但与《二湘》文本不符。假如这样,何须到处去寻找“她们的夫君”呢?

解读《二湘》必须以文本为准,而不是看王逸的注文怎么说。潘氏的“湘君是舜”说,显然与文本不合。作为屈原心目中“圣君的舜”,不会有诗文中“苦恋、怨恨”等情节。

晋 郭璞《山海经注》:「《传》曰:“生为上公,死为贵神。”《礼》:“五岳比三公,四读比诸侯。”今湘川不及四读,无秩于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后,配灵神抵,无缘当复下降小水而为夫人也。」郭璞认为“湘君,湘夫人”不可能是舜与二妃。可备一说。

蒋南华先生的“屈原追慕娥皇女英”论

蒋南华先生认为“诗中的“湘君”是舜的正妃娥皇,“湘夫人,是帝子女英”。他说:我们完全可以肯定在这两篇爱情的幻想曲中,追慕着湘君和湘夫人(即娥皇和女英)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自己。” 蒋先生此论,似乎与两《湘》的文本难以合拍。

但是,蒋南华先生列举了三条理由否定“湘君和湘夫人是异性配偶神(其文较长不便引用)”,倒是挺有见地。他还说:“过去几乎所有注家,由于他们思想受到‘九歌是巫歌’的束缚,往往忽略了它们的思想与艺术真谛。他们把这两篇结构严谨、风格清新、语言绮丽的抒情诗,说成是什么表现民间祭祀的‘迎神歌舞’;每篇之中又是什么巫、神对歌对舞,对歌独舞,独歌对舞,独歌独舞,或是什么巫神对话,巫代神言等等,结果把它们弄得支离破碎,人称杂乱,面目全非。”笔者有同感。

萧兵“九疑山神和燕子女神恋爱”说

萧兵先生说:“古人认为湘水发源于九疑山,所以山神舜兼为‘湘君’。”;说:「这里燕子就是湘夫人女匽的主要动物化身……只要气候略有变化,燕子女神到达沅湘流域的时间便会有差错,那么前往赴约的九疑山神(湘君)便会不到她,便会因爱生怨生疑;将心比心,燕子女神湘夫人也可能产生误会,以为湘君(舜)别有所欢,不再像往年那样与她欢聚了。这就是《二湘》里所内含的秘密及其发生的根由。 至于湘神夫妇赴约的具体途径,目前解释起来还有点儿困难。按照《二湘》所提供的线索和常理推测,湘夫人例应在秋末到达洞庭湖一带会见湘君,《礼·月令》说仲秋之月“盲风至,鸿雁来,玄鸟归”,就是说夏历八月燕子飞经黄河流域到南方去过冬,那么秋末到达洞庭湖一带是正常的,也是符合现代科学纪录的……这年的寒流来得早一些,燕子夫人提前南下,湘君却没有到来,她满腹哀怨,只好捐袂遗褋,搴杜若以遗远者——演出了一场爱的悲喜剧。”」说:《二湘》是写“九疑山神湘君和湘水女神的恋爱,分居,相思,约会,误解,怨望……”

萧兵的这些遐想,既不合情理,又不能自圆其说。其一,既认同“湘夫人是住在湘水里的湘水女神”,那就不可能是要迁徙的“燕子女神”;其二,说“九疑山神”是“湘君”缺乏依据。其三,假如“燕子女神”要会见“九疑山山神”,不去九疑山而去“洞庭湖一带”,似乎不合情理。其四,各类文献和神话中都没有“九疑山神(舜)与燕子女神恋爱”的信息,如此脱离文本的臆造,缺乏说服力。

凌智民先生的“真实故事论”

凌先生说:“《湘君》和《湘夫人》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一个发生在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具体人物身上的真实的故事。过去人们把《湘君》和《湘夫人》当成神话故事来看待,其主要原因是因为大家对故事发生的地点和人物没有搞清楚,误把现在位于湖南境内的湘、沅、澧水当成了古代的湘、沅、澧四水,造成了时空上的扭曲,理解上的错误。而如今,通过对《鄂君启舟节》的解读,弄清楚了古代所指湘、沅、澧水的位置。《湘君》和《湘夫人》的故事情节才能够得以正确的译读。”;“故事发生时娥皇、女英的居住地是现在的郧县青曲镇,这个地方古时叫江皋(姚方)。”

此论不但缺乏依据,而且混淆了文学、神话传说与历史真实的关系。

1.凌智民先生说:「《山海经》载:“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山海经》记载的帝之二女,指娥皇和女英是公认的。」这本身就是神话,何以能成为“真实的故事”呢?

《九歌》都是写神鬼,《二湘》中有:“在水中建座别致的宫室”,“九嶷山的神人前来迎接……”等内容,怎么能解释为真实的故事呢?

2.屈原距离“舜时代”遥远,其时还没有长篇文字,屈原对于将近两千年前的“娥皇、女英”事迹,怎么会如此明了呢?说“舜的家,娥皇、女英的居住在郧县。”缺乏依据。

3.凌先生说:“由桂舟改为飞龙。即由方船改为轻舟。”请问:虞舜时代有“方船、轻舟”这样的舟船吗?

4.凌先生说:「“帝子降兮北渚”,也就是说湘君和湘夫人在家里已确切知道舜(帝子)到了北渚。」如果不是神仙可以“心灵沟通”,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话的远古,她们是怎么知道“舜到了北渚?”,双方又怎么“能在西澨准确相遇”呢?

5.凌先生的译文和解释多与两《湘》文本不符。例如:《湘夫人》之“闻佳人兮召予”,译为:“夫君听到了我的呼唤”。把“呼唤我”译为“我的呼唤”,完全颠倒了宾主关系。

曹胜高先生的“九疑山神”论

(一)“丹朱为湘君”论

曹胜高说:“从《湘君》、《湘夫人》来看,他们先后抵达祭祀地北诸,接受楚人的礼敬后,一起回到九疑山。湘夫人的原型是《山海经》所载的天帝之二女,而非尧之二女,演化为湘水之神。湘君因居于九疑山,其原型可能为葬在九疑的尧之子丹朱,演化为湘山之神。”如此没有依据的臆想,难以作为学术论点存在。

(二)曹胜高心目中的“湘山之神”

1.曹说:「在秦始皇心目中,舜之二女不应当为湘山之神,故而不甚畏惧而伐之。查《九歌》、《九章》、《招魂》中的“君”皆指男性,而且自古亦少女性神称君的例子,何况君与夫人并称。这也说明,湘君不可能是二妃。」说:“古亦少女性神称君的例子。”

此说既没有依据,更与《秦始皇本纪》记载抵牾。秦始皇问“湘君何神?”秦博士明确回答:“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其后刘向也有相似之论。)秦始皇没有理由否定此说。那么秦始皇为什么“伐湘山树,赭其山”呢?因为“此事发生在始皇二十八年,也就是秦始皇刚刚统一全国的第三年。”这时秦始皇踌躇满志“故而不畏惧而伐之”。后来(三十六年)有人将“为镇风浪而沉入长江的那块玉璧。”回“赠予滈池君。”秦始皇以为:“这是二十八年在湘山祠伐湘山树,赭其山”得罪了虞舜、湘君,“虞舜显灵,向他示警”。为了表示忏悔,三十七年他就到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以求虞舜及湘君宽恕。

2.曹说:「始皇三十七年(前226),秦始皇第二次至于湘山。这一记载是有差异的。《封禅书》:“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会稽,并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还至沙丘崩。”《秦始皇本纪》则记载:“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明确说秦始皇登九嶷山祀舜。一言湘山、一言九嶷山,前云“南至于”,当最南抵达湘山。而据秦汉史籍,九嶷也在领土最南。」

曹氏似乎误读了相关文本。大量古籍记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疑。古籍中并没有“九嶷山”可称“湘山”之例。秦始皇一生没有去过“九嶷山”。

《史记》之“始皇南至湘山,遂登会稽……”这里的“湘山”并非“九嶷山”。

《史记》:“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更不是“登九嶷山祀舜”。

(三)曹胜高的“湘君来自九嶷山,不是湘水神。” ?

《湘君》一开始曰:“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文本中的“驾飞龙”、“荪桡兮兰旌”、“横大江兮扬灵”、“桂櫂兮兰枻”、“飞龙兮翩翩”、“朝骋骛兮江皋”……诗文全都与“舟、水”相关,毫无“九嶷山”的信息。假如行程从九嶷山开始,那么开始时根本无法“乘舟”。可见“湘君”为“九嶷山神”说,不合情理、没有依据。而《湘夫人》中反倒有:“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当然,水神要在陆地上找人,完全可以骑马。只是就曹胜高先生的《二湘》来看,要“九嶷山神(湘君)”一直“乘舟”,而“湘水神(湘夫人)”则去骑马,是不是有点反常?

(四)曹胜高认为:“二湘祭祀”是为了“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曹说:“祈祷湘君降临于祭坛,并能够使‘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曹氏要九嶷山神“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是不是“越俎代庖”了?曹先生既然认同:“依照《山海经》通例,神灵所居,多司其地,由巫者祭之。” 那么九嶷山神就应该在九嶷山祭祀,不应该跑到“湘山祠”去祭祀。

(五)曹胜高的“江水泛滥”说

曹说:「湘君沿江北行,也是对江水泛滥感到无奈,也期望江水能够波平浪静,能够“安流”,而且在到达洞庭北岸时,却发现“遭天盛寒,举其棹楫,斲斫冰冻,纷然如积雪,言己勤苦也。一云斲曾冰”,……实则洪水淹没庭院,堂前积水一片,水鸟栖江房上。这和《湘夫人》中鸟萃苹中、罾挂木上的景致一样,正是洪水肆虐所引起的反常景象。」

《湘君》文本是:“桂櫂兮兰枻,斫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 并没有“江水泛滥”的信息。曹先生把它解释为“遭天盛寒”、“洪水泛滥”实在牵强附会。

而《湘夫人》中既有“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又有“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曹先生把它解释为“正是洪水肆虐”,显然与文意不符。

曹胜高先生声称“从文本分析入手,对《二湘》进行探讨。”可其论都偏离了文本。

结论

「《湘君》、《湘夫人》是屈原借用神话“帝之二女”创作的诗歌,用以抒发伤感之情,“二湘”与神话传说中的“帝之二女”不能等同。《二湘》与《九歌》其它各篇一样:《湘君》就是写湘君,《湘夫人》就是写湘夫人,她们皆为女神。不存在“男女角色互换”之事。

学界流行的“配偶神说”,不但与文献记载的神话传说不符。而且与《湘君》《湘夫人》的文本不符。“配偶说”最大的障碍在于“文不对题”。其次,假如湘君和湘夫人是配偶,就不该有“思公子兮未敢言”,更不会出现“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之事。就现有资料看“湘君、湘夫人皆为女神”说,既与《二湘》的文本相符,也与湘君为女性的传说一致。」

潘啸龙先生要崇高的“舜”,降格为小小的湘水之神,既缺乏依据,也不合情理。

蒋南华先生的“屈原追慕娥皇、女英”论,与两《湘》的文本不合。

萧兵的“燕子女神与九疑山神”说,在《二湘》文本中,找不到踪迹。

凌智民先生说:“《湘君》和《湘夫人》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但混淆了文学、神话传说与历史真实的关系,与两《湘》文本不符,而且难以自圆其说。

曹胜高先生说:“湘君为九嶷山神(丹朱)”,否定司马迁和刘向的“湘君”为“尧女,舜妻二妃”之论,却不能提供依据,显然没有说服力。

(作者:熊人宽,男,1937年12月8日生,民间楚辞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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