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院 胡栋华 摄 □ 胡栋华 距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之久的寓所仅33公里，一座历时450多年，占地120余亩，由6大院落组成的周家大院，以令人惊异的规模和气势，蛰伏在葱茏的都庞岭下、蜿蜒的贤水河畔，静静享受着“潇湘第一古宅院”和“湘南民居瑰宝”等盛誉，默默接受着络绎不绝的游览、拍摄和赞叹。它是由“湖南的孔子”周敦颐的后人，历明清两代，接力完成的建筑奇观，宛如周敦颐思想之莲子，所结出的壮硕莲藕。 无论是“红门楼”还是“黑门楼”，“老宅院”还是“新宅院”，处处可见劝人勤俭的匾额、规人仁义的对联、崇尚耕读的雕刻。在亲切的“四咱们院”里，周家的后人，依然在幽深的院子里延续着香火，在古旧的灶台上升腾起炊烟，在高大的门槛上拉扯着家常，在空旷的天井里飘荡着笑语，让厅堂上的先人们慈祥地看到这一幕。在有些落寞的“子岩府”里，一只狗落寞地蹲守在厅堂中，与贸然闯入的我默默对视着，直到我小心翼翼地退出，把属于它的那份寂寥的，宁静地归还给它。 …… 初历永州，便对这片土地心生愧疚起来。她离自己如此之近，却又显得如此陌生，有如一位久不曾拜访的亲戚。然而她依然宽厚地迎接我，温和地招待我，默默地端详我，微笑地目送我，让我愧疚连连。 便想起这些年，每逢节假，总是急切地去游历外省的名山大川，冷落了湖南的山水。每有闲暇，常与人热烈地议论华夏文明，却对绚丽的湖湘文化漠然处之。也想起更早的时日，一味地向往着西方，却对身边的珍宝近乎偏执地漠视着，便又添一份羞愧了。 曾熟读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一直不曾到这些地方踏访，不曾来这个中国文学的地标拜谒；曾如此深情地吟诵着《爱莲说》，却一次也不曾到孕育她的地方来探望；为后世所敬仰的舜帝，在九嶷山下躺卧了几千年，我这位近在一隅的炎黄子孙，竟然一直没来祭拜。仔细想来，更添一层愧疚了。 再游永州后，我几乎有些惊诧了。曾经热闹的湖南，在因为搁浅太久而正加速前行的中国巨舰上，也显得有些落寞了。而在这落寞的湖南，显得更为落寞的永州，竟然藏着如此多的珍馐！ 我急切地巡视着，默默地比较着，想在这些珍宝中择出一样，用以代表永州，竟因为选择太多，而踌躇狐疑起来。 是柳宗元吗？他虽然在这里的愚溪边居住了十年，永州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永州，然而他毕竟流寓于此，终究算不得永州人。 是舜帝吗？他是中华民族的共同圣祖，南巡中国，崩藏于此，是一次伟大的意外，是一处宽广的情怀，不能为永州所独飨。 是周敦颐吗？他太优秀，太理性，太洁净，足以代表湖南，亦可辉耀神州，反而不能代表普通意义上的永州了。 是怀素吗？是何绍基吗？他们所引领的书法，虽已至巅峰，也只是君子六艺中的一艺。 是福岩洞的人齿化石吗？人类的起源论已经有多个源头了。 是玉蟾岩的水稻和陶器吗？在江西万年县的仙人洞，也有世界稻作之源和陶瓷之始的遗存。 是鬼崽岭的“鬼崽崽”吗？ 那太神秘，太怪诞，太模糊，还难以定论。 是早已名声在外的异蛇吗？它太阴森，太恐怖，太诡异，还是放归山林。 是江华的瑶风瑶韵吗？现在已有广西、广东和湖南十三个县域在轮流举办盘王节呢。 是江永的女书吗？那也只是摇曳在上江圩镇那一小片区域的长夜明灯，并没有照耀更广大的永州。 是名列湘菜之首的东安鸡吗？临武鸭、道州鹅，甚至衡阳雁都会发出“嘎嘎嘎”的叫唤的。 是悠悠的潇水吗？这条孕育着连绵的村落，蕴藉着悠远的文明，氤氲着潇湘水云，连理着潇贺古道的大河，不仅仅流经永州。 是正蓬勃开张的零陵古城吗？她太奢华，太艳丽，太商业，太招摇了。 …… 当我在永州的大地上行走，在永州的博物馆里寻觅，有一个形象一再出现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切，也越来越坚毅。 就是它们了——那些散落在永州的大地上，掩映于岁月的迷雾里的一座座大院：从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一直建设到清光绪三十年的零陵富家桥镇干岩头村周家大院；始建于宋神宗元丰年间的新田县枧头镇黑砠岭村龙家大院；始建于明弘治十一年的祁阳县潘市镇龙溪村李家大院，距新田县城15公里的龙家大院…… 与气势更为宏大、装饰尤为精良，成为商业文明的徽标的山西晋商大院不同，永州的大院是农业文明的堡垒，是世袭家族的篱墙，是传统道德的码头。 它们或已不再耕织，却与广袤的田野阡陌相连。 它们或可锦衣玉食，却与袅袅的炊烟深情相依。 它们或屹立于一片片低矮的民宅之中，却始终与勤劳和善良鸡犬相闻，依然与12000年前玉蟾岩的稻谷和陶器万古相望…… 作者简介 胡栋华 株洲人，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闲暇时间一献于音乐，以琴筝自娱；二献于读书，累读书笔记百万字；三献于写作，不避粗陋，著《中国历代暴君》《中国农民史说》《中国古典幽默点评》《幽默小品》《罐子语录》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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