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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金庸:最后的黯然销魂掌》纸鸢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金庸用一种突然的方式向这个世界永远告别,乱世之中青衫磊落几度飘零,香江之畔文学巨匠一世浮沉,煌煌人生就此盖棺定论。

有些人活在世间,他便是一个传奇,而我们这些人总想着传奇是不会落幕的。犹记得,他在小说中为我们写出那么多销魂蚀骨的离别,骤然间,他最后的离别之章,却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离别,本就是人生的常态,纵然不情不愿,却终究避无可避。

华山之巅,明月在天

从西安旅游回来,在高速上看到一块指示牌:风陵渡。霎时间激动起来,冒出一个念头——郭襄就是在这里初遇杨过的。

风陵渡口的安渡老店,那一场相遇于郭襄而言,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那一生无望的相思,又是否是苦涩与甜蜜的缠绵交织;那一个风陵渡口,是否是一个少女心头永远的朱砂痣,床前不变的白月光……

人生莫识相思苦,相思一知便断肠。

他许她以愿望,赠她以金针。他为她庆贺生日,兴师动众,隆重无比。一个成熟而有魅力的男人虏获小女孩的芳心是如此轻而易举,却对小女孩的爱慕佯作不知。小郭襄这一场情爱,恰如庆生时燃放的烟花,骤然盛放,悄然落幕。她连自己的爱慕都没有说出口,他便携着深爱的妻子来和她告别。

那一番别离文字恬淡,却意蕴幽怨,完全以郭襄的视觉来书写: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凄凄秋风,泠泠明月,杨过告别诸人,携着小龙女飘然而去,却留下郭襄一个人黯然神伤。郭襄望着两人携手而去的背影,泪水潸潸而落。这一股缠绵伤怀之情郁结五内,离别之痛,相思之苦,从此缠绕在这十六岁的小女孩心中,至死不能释怀。

《倚天屠龙记》开头,继续浓墨重彩书写郭襄对杨过的苦苦追寻。她追随着杨过的足迹,奔赴向一切可能会找到他的地方。只可惜,风陵渡口冷月冥冥,终南山中古墓寂寂,绝情谷底花落无声。

只可惜,那华山之巅,明月下的一别,就是这一世的永别。

旧梦依稀,华山飞雪

纵然任盈盈是《笑傲江湖》里的第一女主角,最终也和令狐冲结为夫妻,修成正果,可看书时总觉得令狐冲深爱的女人不是她,永远都是华山上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岳灵珊。

大师哥。

小师妹。

令狐冲和岳灵珊这样互相叫着,就有一种旁人再不能有的亲昵。大师哥是诙谐的,会逗趣,又会照顾人;小师妹是娇俏的,会撒娇,也会害羞。他们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有少男少女懵懂初生的情意。

还记得在华山时令狐冲被罚,困于思过崖。那日铅云堆积,大雪纷飞,他见到一人上来,抢到崖边,却是岳灵珊顶风冒雪来看他。

岳灵珊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心中柔情无限,低低叫了声“大师哥”。令狐冲想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敢。两人四目交投,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动也不动,大雪继续飘下,逐渐,逐渐,似乎将两人堆成了两个雪人。

金庸笔下的风月情爱向来含蓄,这内敛克制的描写却让人怦然心动。心有灵犀的真爱不是用嘴巴说的,而是用眼睛表达的。少年男女的情爱经过漫长时间浸润,自然而然从内心生发出来,多么美好!

金庸偏偏把他们写散了,散了便散了吧,大师哥和小师妹刚刚萌发的情意,被误会和陷害破坏得支离破碎。

故事终章,岳灵珊鲜血淋漓,死在令狐冲怀中。

月光斜照,映在她脸上,只见她目光散乱无神,一双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脸上全是求肯的神色。

……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令狐冲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有哭不出来。

小师妹死了,大师兄的世界仿佛都死了,他的爱也随之而去。他和任大小姐恩情深重,虽然有白头之盟,伉俪之谐,却多是夫妻的情分,而非情爱的热烈。

江湖腥风血雨,多少人事被雨打风吹去。再回首,思过崖依然壁立千仞,万木葱郁,正气堂中再无师徒慈爱,兄妹情深。令狐冲重回华山,一走近小师妹旧日的居所便“热泪盈眶”,等到拉开抽屉,看到小时候两人一起玩过的小竹笼、石弹子、布玩偶,小木马,“心头一痛,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扑簌簌的直掉下来。”

小师妹的死,便如同那年思过崖的鹅毛大雪,永生永世在令狐冲心头的破洞,飘着,飘着。

小镜湖畔 青石桥边

“天龙八部”是佛教用语,即八种神道怪物,他们形貌似人,但其实非人。《天龙八部》塑造了一个被命运主宰的奇异世界,人人不得自主,被命运无情播弄。

人人所求非所得,所得非所愿。

段誉是温柔多情的公子,便让他的情妹妹都变成“亲妹妹”。

虚竹是虔诚守戒的佛子,便让他入温柔乡,深陷情劫不能自拔。

萧峰是汉人的大英雄,便让他身负契丹血统,胡汉皆不能容身。

阿朱用自己的温柔和爱抚,想要修补萧峰残缺不堪的命运。她愿意陪着萧峰到塞外骑马打猎,牧马放羊,从此逍遥自在,不问世事。

就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

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煎熬,也是欢欢喜喜。

阿朱陪着萧峰找杀害父母恩师的“大恶人”,她手段使尽,最终追查到自己亲生父亲段正淳的头上。这个风流父亲没有养育她一天,却终究还是父亲。阿朱左右为难,她那么聪明,却想不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她只能替自己的父亲去死。

萧峰要和阿朱塞外牧羊,相守一生,却一个身死,一个神碎,最终“塞上牛羊空许约”。在小镜湖畔,青石桥边,萧峰击出了具有天地风雷之威的一掌,打在易容后的阿朱身上,将她娇怯怯的五脏六腑打得粉碎。

暴雨倾盆而下,连续不断的雷电在他们身边隆隆滚过,一对苦命的恋人却浑然不觉,阿朱在萧峰怀中终于止住了呼吸。

萧峰蓦地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的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

少时看这一段,看一次流一次泪。以萧峰的英雄盖世,以阿朱的聪慧伶俐,依然不能改变命运狰狞,依然无可选择地走向既定的悲剧。

这世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例如令狐冲。

比之更惨烈的,是亲手打死自己深爱的恋人。例如萧峰。

萧峰在雁门关外,将利箭刺入自己胸膛的一刹那,将困扰自己一生的胡汉恩仇彻底放下,去赴一场与阿朱久违的塞上之约。

寿宴之上,摧断肝肠

张三丰是金庸小说中少有的人物,他没有做过任何一部小说的男主角,却在“神雕”“倚天”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存在感。

张三丰开创武当派,一身武功震古烁今,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是可以与扫地僧、独孤求败并列的世外高人,近乎神佛。

《神雕侠侣》的结局,张三丰才匆匆出现。他是清瘦的少年,面目朴实,穿一身粗布衣裳,被旁人打得头破血流。郭襄将他唤了过去,用手帕为他擦拭伤口,又将一对铁罗汉赠给他。

这对铁罗汉,便如同杨过送给郭襄的三枚金针,送者无意送出,却在对方心中刻下铭记一生的印痕。

一场思念尚未结束,一场思念悄然滋生。

再次相见,已经在《倚天屠龙记》之中。少室山中,郭襄淡黄衣衫韶华如花,眉间心上是无计可避的相思愁苦。张三丰却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朴拙少年,在少林寺中当着最低等的杂役。他们匆匆一会,又匆匆一别,从此各自天涯共明月,武当、峨眉永无再遇。

张三丰活了一百多岁,那两场惊心动魄的遇见和离别陪伴了他终身。金庸将张三丰的情感写得极其隐晦,却又轻轻一笔,在这位武林奇人百岁之时,让他露出贴身藏了八十多年的铁罗汉。

少年时隐秘的情感是甜蜜的折磨,老年失去心爱的徒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是刻骨的痛楚。

张三丰经历了两次。第一次是他九十岁的寿宴,三徒俞岱岩被人用大力金刚指折断全身骨骼,从武功卓越的精壮汉子变成不能动弹的废人,五徒弟张翠山莫名失踪,销声匿迹。第二次是他的百岁寿宴,张翠山从冰火岛归来,却被人逼迫,夫妇自刎于张三丰面前。

失徒之痛,不亚于失子之悲。

金庸曾说过,张三丰丧徒的悲伤,自己写得太过浅显。金庸老来丧失爱子,才知道言语之力实在是太过苍白,人世间,父亲告别孩子的伤痛是女娲也难以弥补的天裂。

细细想来,金庸和他笔下的张三丰也有几分相同。同样得享高寿,同样功业卓著,同样少年时颠沛流离,青年时父亲不幸去世,老来失去爱子,他尝尽人生的大苦辛,也修得心中的大圆满。

人有情,才有离别的痛苦。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世上已无金庸,但只要有人想着念着,金庸的江湖永远都在。

便如同金庸所说——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作者简介】:纸鸢,文字爱好者,喜欢有想象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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