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无疆 今天以下文章来源于真言贾语 ，作者贾旭东 编者按： 科学在近代的中国社会早已成为一个权威的存在，以至于很多人已经把科学当成了真理的代名词，“科学的”天然代表“正确的”，这是对科学的重大误解。以科学的名义否定中医、否定国学和以国学的悠久贬低科学、拒绝科学的现象同时存在，关于“中医是否科学？国学是否科学？”的争论喧嚣多年，说明科学与国学的关系问题在中国社会尚未有公认的答案。 贾旭东教授既是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研究项目的科研工作者，又是深谙国学精髓的中华文化践行者，科学与国学在他身上同时展现却毫无违和感，使得他就像一座桥梁，横跨于科学与国学之间。那么他如何理解科学与国学的关系呢？ 本文根据贾旭东教授2017年10月29日在深圳的公开讲座《科学与国学》整理而成，内容丰富，深入浅出，涉及科学的起源与历史、科学的分类与标准、科学与伪科学、中医与科学的关系等当今社会普遍关注的重要问题，对科学的本质与精神、科学与国学的关系进行了全面专业又通俗易懂的阐述，厘清了社会大众对科学和国学的诸多误解，既有助于国学爱好者学习科学，也有助于科学工作者学习国学。 什么才是真正的“伪科学”？ （1）真正的伪科学作品 波普尔指出了科学的有限性，彻底否定了那些将科学等同于真理的科学迷信，他实际上是一位科学至上论和唯科学主义的最强烈的批判者。如果大家真正理解了波普尔，就会真正理解“可证伪性”的真实内涵，也才会真正理解科学与伪科学的真正含义，就不会迷信科学、迷信科学家。 ▲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科学论文面临“重复检验危机” 发表在《自然（Nature）》上的论文够科学吗？那可是世界公认的自然科学顶级期刊啊！请看这篇报导，说发现科学期刊上发表的很多论文都没法重复检验，那当然它的正确性你就要打个问号了。《自然》杂志大中华区科研执行主编打了个比方，说一个人研究吃豆豆糖和患痤疮的关联性。做了多次分组实验以后，发现数据显示，在一段时间内吃豆豆糖的100名被试者中，有两个人得了痤疮。他马上写一篇论文，但把那98个人的数据都删掉，只发这两个被试者的数据，最后给你个结论，说如果你喜欢吃豆豆糖你就会得痤疮。这反映了客观规律吗？这个理论能重复检验吗？当然不行。但现在有大量这样的科研论文发表在各种科学期刊上，这些才是真正的伪科学作品！所以波普尔对这种东西是持有非常大的质疑的，他之所以强调科学要证伪，就是为了使得科学的结论能够经得住实践的检验，使得它能够反应实践中的规律，但他绝没有把科学当成真理。 （2）揭开伪科学论者的面纱 那么，真正的伪科学论者是什么样的人？我告诉大家，有好几个名词可以描述他们。 第一个词，逻辑实证主义者。这些人认为，只有用数理实验的方法推导出用数学公式表达出来的理论才叫做科学，也就是持有那种狭义的科学观，认为只有这样的理论才是科学，其他都不是科学，或者是伪科学，这些人就是逻辑实证主义者。 逻辑实证主义者的科学观，我们现在称为科学主义的科学观，认为真正的科学知识只有一种，那就是自然科学。他们认为除了自然科学以外，不存在其他任何种类的科学。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精神科学都不是科学，因为他们的理论都难以用精确的数学公式来表达。他们对科学的定义，就是吴国盛讲的狭义定义。按照这个定义，所有社会科学、文学、史学、哲学都不是科学，当然更不用说中医、国学了。所以，如果有人以这种科学观念，以中医不科学、国学不科学的名义，叫嚣着取缔中医、否定中国文化，你就请他先去废除社会科学、打倒文史哲吧，也请他们不要来取缔中医，先去取缔西医吧，因为西医在他们的逻辑里一样不是科学！ 第二个词，科学至上论者。在他们的观念中，科学至上，凡科学的就是对的、正确的、有意义的，凡是不科学的、科学不能解释的，就是错误的、无意义的，就是要消灭的。波普尔对他们已经批驳得很充分了，我就不多说了。 第三个词，科学主义者。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个好词，我崇尚科学啊，所以叫科学主义者啊，哈哈，大错特错！这是一个贬义词，“科学主义”恰恰是反科学的，是背离了真正的科学精神，把科学当成了真理的人。中国这种人太多了，而且往往是以科学家或科普工作者的形象出现，把科学当作至高无上的东西来崇拜和信仰，以科学的大棒否定一切在他们看来“不科学”的东西，他们才是真正的“伪科学”！什么叫“伪科学”？就是看起来很科学，但其实最不科学、打着科学的旗号反科学，这才是真正的伪科学！ 其实以上三个词表达的基本意思是一样的，都是误解了科学、背离了科学，错误地把科学当成了绝对真理的人。我给他们一个统一的新名称——“科学真理教”教徒。凡是把科学当作真理，认为科学就等于真理，把科学当成真理来信仰的人，就已经成为一个新的宗教——“科学真理教”的教徒，这个宗教是反科学的，这才是真正的伪科学。 波普尔提出“伪科学”的概念，本意是为科学划界，界定科学研究的范围，让人们认识到科学的局限性。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概念被严重误用和滥用，成了“科学真理教”教徒把科学主义上升为排他性意识形态，进而鄙视他人、打击异己的工具。 （3）看清反科学的真面目 科学研究是人类不断向着真理迈进的过程。如果一个理论在当前不能够被证伪，同时也不能够被证实，那么首先，不能宣布其是谬误，因为如果是谬误，就说明它已经被证伪了。其次，也不意味着这个理论没有价值，因为目前还不能判断其对错，这种无法判断，更多是由于现有研究水平的局限，用来证实或证伪它的观测手段不够，所以没有办法去验证它，但这不意味着将来没有办法验证。未来有了足够的技术手段，就有可能对其进行检验，证实或者证伪它。 还记得引力波吗？引力波的理论在从1916年到2016年的100年间，都处于既无法被证实、又无法被证伪的状态，如果在这100年内就被宣布为“伪科学”甚至被打倒或废除，怎么会有100年后的发现和证实呢？100年间不能被证实或证伪，就是因为观测手段达不到，经过100年时间，我们有能力观测到它了，就使得这个假说得到了证实，这就是科学进步的过程。 所以，因为某一个理论或现象在当前无法被证实或证伪，就给它扣上一个“伪科学”或者“不科学”的帽子，叫嚣着要打倒它、取缔它、废除它，这不是真正的科学家，而是真正的“伪科学”论者、“科学真理教”教徒的赤裸裸的反科学行为！大家知道我在说什么人、什么事儿了，这就是某些人以科学的名义要废除中医、取缔中医的逻辑啊，他们才是真正的伪科学！ 这些人为什么说中医不科学？他们的根据是说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没办法证伪，说中医的经络穴位、五运六气等概念和理论没办法通过实验观测来证实，“我用电子显微镜观察解剖了的人体，都没找到你说的经络，没找到你说的穴位，没找到你说的气，所以你是伪科学。”这个逻辑成立吗？当然不成立，现在没找到不代表将来找不到，给科学100年的时间，你看看找到找不到？！为什么一个引力波，人类可以用100年时间来研究和证实，经络穴位、阴阳五行就不能等呢？！ ▲科学与伪科学 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如果现在科学已经完全发现了这个宇宙的绝对真理，那么科学家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去做科普啊！对不对？我们已经发现了真理，还做什么科学研究呢？把发现的这个真理告诉全人类啊！这才是现在科学家该干的事情，对不对？之所以科学家们还在进行科学研究，还在各类科学期刊上发表各种科研论文，发布各种科研成果，就说明我们还没有发现终极真理啊，那你怎么能以人类现在的科学研究水平和认知水平，简单粗暴地对当前科学还不能够完全解释的事物下结论呢？！当前科学不能解释某个现象，恰恰证明这是需要进行科学研究的问题，可能在将来带来科学突破的地方，怎么能简单粗暴地将其否定呢？如果这样，科学怎么进步呢？ 所以，拿着科学大棒攻击国学和中医的这些人，要么是抱着已经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逻辑实证主义思想不放，要么是误解了波普尔的证伪主义思想，成为“科学真理教”的教徒，充满着傲慢与偏见，无知无畏，自己连科学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出来抡大棒打人！当然，还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利用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久以存在的对科学的普遍误解和迷信，用这些老百姓搞不清楚的、看起来很高大上的概念和说法偷换概念、混淆视听，恶意打击中国文化、恶意打击中医，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心可诛！ 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精神？ （1）科学的宣言 真正的科学家从来不会把科学当作真理，反而会更多地认识到科学的局限性，所以他们从来不会把科学知识凌驾于其他知识之上，从来不会把是否符合科学标准或者科学能否检验作为衡量事物价值的唯一标准。 爱因斯坦说过：“科学不能创造目的，更不用说把目的灌输给人们；科学至多只能为达到目的提供手段。但目的本身却是由那些具有崇高伦理理想的人构想出来的……由于这些理由，在涉及人类的问题时，我们就应当注意不要过高地估计科学和科学方法；我们也不应当认为只有专家才有权利对影响社会组织的问题发表意见。”（《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268页，商务印书馆，1979年） ▲中国科学院发布的《关于科学理念的宣言》 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于2007年发布了一份《关于科学理念的宣言》（以下简称《宣言》），其中对科学精神进行了精彩的阐述：“科学精神是对真理的追求。不懈追求真理和捍卫真理是科学的本质。科学精神体现为继承与怀疑批判的态度，科学尊重已有认识，同时崇尚理性质疑，要求随时准备否定那些看似天经地义实则囿于认识局限的断言，接受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实则蕴含科学内涵的观点，不承认有任何亘古不变的教条，认为科学有永无止境的前沿。” 《宣言》对科学工作者提出的要求中明确写道：“要求科学工作者必须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珍惜自己的职业荣誉，避免把科学知识凌驾其他知识之上，避免科学知识的不恰当运用，避免科技资源的浪费和滥用。”大家看到了吗？科学工作者要“避免把科学知识凌驾其他知识之上”，这才是科学知识和科学工作者在当前人类社会中的准确定位。科学是人类探索宇宙真相、探索真理的重要手段，但不是唯一手段，更不是真理本身！任何以科学知识凌驾一切，简单粗暴地以是否符合当前时代的科学水平来判断事物，甚至以此提出废除、取缔某些学科的行为，都是滥用科学、破坏科学的反科学行为！ （2）著名学者的科学理念 默顿，是非常有影响的一位美国社会学家，他提出科学的精神有四个要素： · 公有性（“Communism”） · 普遍性（Universalism） · 无私利性（Disinterestedness） · 有组织的怀疑主义（Organized Skepticism） ▲美国社会学家默顿 公有性的意思是说，科学是天下之公器，是人类研究宇宙真相的工具，当然应该属于全人类，应当服务全人类，是公有的；普遍性，是因为科学是研究普适性规律的，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得到完全普适的规律，但这是目标，现有的科学理论也在其适用范围内具有普适性；无私利性，是指科学不应追求私利，这是科学的公有性决定的。如果哪个科学组织、或者科学家集团，以科学的名义谋取私利，那就已经背离了科学的精神；有组织的怀疑主义，就是波普尔的思想，我们始终要带着理性的态度去质疑、去证伪，不能轻信，那当然就更不能迷信。这几条总结得非常到位，说出了科学的本质和科学的精神。 ▲华人管理学家徐淑英教授 另一位学者，徐淑英教授，是我们管理学家，在管理学界可以说是顶尖的学者，她对科学的认识我也很同意。她说科学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或逼近真理、理解和解释社会与自然现象、改善人类生活”。她认为科学的精神就是“对真理的纯粹追求、听从内心的召唤而追求科学、不受外界干扰、对人文的真诚关怀。” 再引用一句爱因斯坦的名言吧：“我是一位研究科学的人，我深切知道今天的科学只能证明某种物体的存在，而不能证明某种物体不存在。因此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证明某种物体的存在，并不能断定它就是不存在。譬如若干年前我们未能证明核子的存在时，假如我们当时贸然断定核子不存在，则在今天看来不就是犯了大大的错误吗？” 你发现了吗？真正的科学家，真正懂科学的人，不管是搞自然科学的还是搞社会科学的，都绝不会科学主义，都不会狭隘地排斥人文和社会科学，而且他们都知道科学是有限的，更不会认为科学就等于真理。所以为什么我说中国的那些拿着科学的大棒到处挥舞的人，动不动就要以科学的名义取缔、废除哪个学科的人，才是真正的伪科学！ （3）科学的精神 对于科学还不能解释的现象，正确的、科学的态度是：不随便下结论，而是去研究为什么。很多在中国文化里被批为伪科学的说法，从科学角度来讲至少可以认为是一种假说，在它没有被证实或被证伪之前，我们至少应该像对待引力波一样，以开放的态度去研究它，去求证它，而不是断然否定。 比如说，中医能治病吧？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个事实，现在也仍然有无数的成功病例可以证明，那么你就要实事求是，先承认这个事实的存在，这就是科学的态度。继而应该去研究，中医的理论究竟如何解释？经络穴位到底有没有？现在的科学不能理解、不能解释，才说明有研究价值，而且有可能带来重大科学发现和突破，这应该成为我们中国科学界重点关注的问题。但一些伪科学论者，由于他们的论断和造成的舆论混淆视听、偷换概念，错误引导了社会公众，错误引导了国家政策，使得中国在一些原本是最有可能、最有潜力走在世界科学前沿的领域错失良机，这些人真是祸国殃民！ ▲乔布斯和他的名言 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精神？乔布斯说过两句话：“Stay hungry，stay foolish”，有人翻译为“求知若渴，虚心若愚”。我认为这两句话应该换一下顺序，先“stay foolish”，就是首先承认自己的无知。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积累的科学知识可以说浩如烟海，但我们必须承认，这离我们认识宇宙人生的真相还差得很远，这些知识远不足以告诉我们真理。就拿物理学来说，当前物理学所研究的物质世界仅仅占我们已知宇宙的4%，而其他96%是暗物质和暗能量，我们基本一无所知。即便这4%的物质运动规律，我们也还未能拿出一个自洽的理论来完全解释，罔论其他。所以，科学每向前走一步，都会更多发现人类的无知！也正因为这样，我们需要“stay hungry”，也就是永远保持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永远对未知的真相保持兴趣，带着对自然的敬畏，随时准备否定自己，永不停歇地探求真理。 “Stay foolish，stay hungry”，虚心若愚，求知若渴，这就是科学的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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