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演不出TA的浪

于正新戏，《鬓边不是海棠红》。

Sir看了表妹的吐槽也去翻了几集。

故事没太在意。

先被一场戏晃了神。

喏——

疯瓜娃子商细蕊向程凤台讲述他跟师姐蒋梦萍的往事。

不瞒您说，打小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但也没有任何男女邪念。

师姐带他入了旦行。

“我青蛇，她白蛇，从来没砸过”。

“千年姊妹花”能不风吹雨打散吗？

Sir必须重提一部更前卫、更出格的“魔改”，它的存在，就是叫原著党如坐针毡——

《青蛇》

“老怪”徐克最“妖”作品，1993年公映。

李碧华原著小说改编。

张曼玉、王祖贤和赵文卓主演。

豆瓣8.5。

港产影后最豪放，艳到泼天的好戏。

比如这一幕，真正做到了“艳而不淫，荡而有度”。

名场面太太太多，俯仰皆是。

今天重刷。

Sir一度觉得要裂开了——

原来当年有那么多地方米看懂！

耻！度！爆！炸！

更曲径通幽的是，徐老怪利用李碧华的本子，指出一条野路——

有人通过性获得自由，更多人通过性服从控制。

无性有情

必须简单说一下这部戏的“花边”。

最初双女主的人选是：梅艳芳和巩俐，分饰青蛇、白蛇。

换句话说，张曼玉又一次执了梅姑的“二摊”，但也成就了佳话。

△  第一次是关锦鹏的《阮玲玉》

张曼玉与王祖贤都媚、性感，但又略有不同。

差别就在对“性”的态度。

这才是电影最隐秘的“角斗”，两个男性角色。

许仙和法海。

成为她们的“法器”——

被测试性的边界，被利用性的能量。

李碧华在原著小说里直白透露，法海对许仙有“非分之想”，想携他去云游四海，或许就类似今天“耽美”趣味。

但既然徐老怪大刀阔斧基本删去这条隐线，我们依然按照电影重点拆解两条蛇的爱欲关系。

青蛇。

五百年修行。

改不了吃虫的重口味。

不爱如死蛇烂鳝的“人腿”。

她最初接触性，完全是动物本能，摩挲，感官刺激。

因而她不分男女，不知好歹。

性的体验，跟她吃一顿美味的乌蝇别无二致，爽就好。

这是性的最底层。

白蛇。

修行一千年。

懂人情世故，还为蛇形的时候，就知道拉着小青，为临产孕妇遮风避雨。

来到杭州。

性的启蒙，是注意到雨夜朗读的许仙。

春城无处不飞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

对白蛇而言，吸引她的是许仙“假正经”的俊朗与矜持，片中多次称他为“老实人”。

与妖相对，人的“老实”指的是什么？

被文化、道德所规范的一套言行举止。

白蛇渴望从妖做人，被主流社会容纳。

在家庭关系里，她要与男子结合，生出人的孩子。

在社会领域，她要入得厅堂下得厨房。

总之，一切都要符合文明社会男性的标准。

性，是她的台阶与工具。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

白蛇与许仙每一次发生关系（或者性的诱惑），都有所图。

Sir还真的数了一下。

第一次，断桥。

故意展露被打湿的肌肤，意在“勾搭”。

与之相对应的。

青蛇宁可在水里玩得欢实，一条蛇尾抖动厉害，暗示“自慰”。

第二次，白蛇扑倒许仙，两人结成姻缘。

与之相对应，青蛇又被臭法师的硫磺逼出蛇尾巴，在地上匍匐。

第三次，白蛇摘了灵芝救活许仙，骗他喝多了晕过去，求欢甩锅。

与此同时，青蛇跟法海斗法，看谁能守得住“人之大欲”的防线。

当然，又有一条蛇尾巴露出来，只不过颜色变了。

关于这场重中之重的大戏和蛇尾巴，到底有何玄妙？

Sir要单独说。

发现没有。

白蛇的“性”都是有目的的，她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就必须以人的行径，博得许仙这样“老实人”的倾慕、痴迷。

蛇尾巴从来不敢露出来。

而小青则不同。

放浪形骸，为所欲为。

她理解的性，就是本能。

姐姐所说的情爱，对她来说都是虚伪的把戏。

是要骗人，是要伪装。

而到水漫金山之后，她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情”。

与性无关。

是放下自我的悲悯，是兑现承诺的决绝。

她杀掉许仙，让他陪姐姐一起。

然后留给世人嘲讽的微笑，宁可跃入水中，继续做蛇。

有性无情，是青蛇初来人间的状态。

有性有情，互相掣肘，是白蛇身为人妻的计较。

无性有情，是青蛇目睹姐姐不得善终，满眼尸殍后的顿悟。

最终，老实人许仙、分裂的法海、聪明但不智慧的白蛇都不如青蛇。

她得到了自由。

人、妖，蛇。

她宁可做蛇。

蛇尾巴

这是Sir重刷之后发现的新线索。

几个简单的问题。

谁露出的蛇尾巴最多？

毋庸置疑，当然是青蛇。

要么主动，要么被硫磺、雄黄酒逼，要么在与法海斗法时，化身飞天大蛇，载着白素贞。

这条尾巴是什么？

就是人的欲望，最重要的就是性欲。

法海在开头收复了佛祖座下的蜘蛛精，打坐修行。

脑海里却浮现出竹林里胎动的孕妇身体。

于是，一群长着尾巴的鬼怪在他面前乱舞乱扭。

这些夜叉，都是他的心魔，是他动的邪念。

白素贞数次提醒小青要收住尾巴，就是要克己复礼，做个“守妇道”的女人。

去人欲，存天理。

哪怕在外面扮也要扮个体面端庄的角色。

尾巴除了比喻欲望之外，还有更让人面红耳赤的指代。

该说说提前预告过的重头戏。

法海跟青蛇斗法。

命题是，青蛇极尽所能勾引法海，看法海能否守住。

如果成了，法海证明自己是超越人的佛，修行有道。

如果不成，他就放了青蛇。

题是法海出的，像一次“禁室培欲”。

青蛇是不在怕的，她依葫芦画瓢，把偷窥姐姐的招数悉数用上。

“想不到我第一个男人是你，只可惜……”

可惜就可惜在，对方不过再次利用了自己的性，考验自己，来成就一世功名。

是另一种“无情有性”。

战况如何？

说真的，很多年前Sir也是没看懂。

比如这场戏，抱着蛇尾巴玩耍，当年以为是在自娱自乐。

这次重刷，发现颜色变了，不是绿色而是黑灰色。

所以，这尾巴是属于法海的，生理的器具，被压抑又被勾出的膨胀。

再看这场戏——

真气？

当然不是。

你看他控制不住地泄出。

喷到青蛇身上。

青蛇再娇羞地依偎到怀里……

坦白说，这场戏拍得真隐晦，却又让人面红耳赤。

但它又不是仅仅为了猎奇。

这场戏的重要之处在于：

帮助小青、法海，两个都没有凡人感情的“怪物”补上一课：性。

但就像在抄作业，两个人未来的成长却是背道而驰。

小青看到了姐姐的困局，依赖性，也陷于性，从而失去自由。

法海恼羞成怒，不敢面对自己的本能，变本加厉地要压抑、报复，也不自由。

性的罪恶感吞噬了他的善良和信仰，一念之差，从佛到魔。

菩萨雕像都掉了漆，看不下去了。

真可怜

法海输了，拿许仙撒气。

于是就去抓他当和尚，也要诱敌深入，灭了两条蛇。

一番斗法就不赘述。

港片利用视觉差，简陋的布景竟然能打造出如此魔幻的场面，也是牛掰。

水漫金山。

Sir印象中，拍出这等气势的也只有徐克了。

白蛇正在分娩，青蛇去找封了知觉的许仙。

看着对方的光头，她落泪了，说了一句：真可怜。

这句话完全可以送给除了她的其他三位：

许仙的可怜在于他是一个全然被动的人，为了情爱轻易放弃读功名书，转做医生；

做丈夫，动辄被妖精的把戏吓得魂飞魄散；

做男人，忍不了色心，对小青也有暧昧心动，还指望坐享齐人之福；

最后做和尚，答应皈依，也是被迫无奈， 求法海放过两女。

白蛇，空有一千年修行的功力。

将人的意义等同于“为了许仙”。

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做妖的价值，认同了，只有人才配享有情，以及性。

至于法海。

作为人间所谓斩妖除魔的执法者。

他都不知道做人的滋味。

唯一一次自然的“快感”让他羞愧，而杀戮则让他更“爽”，称之为：替天行道。

这让Sir想起了，《罗曼蒂克消亡史》里葛优的一句台词：

这些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

何为正常。

电影《青蛇》绝非鼓励人纵欲，玩转性别。

如果这么看，电影也白看了。

青蛇的一滴眼泪充满悲悯与反讽。

性，只是性，是两情相悦，而非筹码，更不能斗法。

情，能大能小，本能的同情庇佑妇孺，大的悲悯包容多元。

关于性的自由。

想到一首因为抖音而火的粤语歌，《处处吻》。

处处吻 杨千嬅

每晚大概有上亿个人

在地球上落力的亲吻

你那习惯散播给众人

在地球上为踏遍及世人

你亦爱别离再合再离

一吻能救人，也能杀人。

你想要的自由，与被赐予的自由，

一旦悖论，就会产生贪嗔痴慢疑。

也许可以说，人间， 因痛苦而丰富，而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