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孤独的贾元春

作者

归途如虹

2020年注定是与众不同的一年。因为疫情，大家都宅在家里。大家没办法自在地走亲访友，只能通过手机等工具和亲朋交流。不过，大家的内心并不孤独。因为疫情让我们更加关心彼此，更加团结在一起。

其实，《红楼梦》里有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和疫情期间大家的生活状态差不多，甚至更加让人心疼。这个人就是贾元春。表面上看，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上，她承受着别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荣华富贵对于她来说并不珍贵，从小就出生在豪门的她早已习惯了富贵的生活，可贵的是，她并不觉得这是她赖以生存的空气。面对省亲别墅的奢华，她感叹豪华过度了，谆谆嘱咐如果下一次还有机会省亲，一定不可奢靡过费了。富丽堂皇的省亲别墅并没有让她觉得欣喜、感动、荣耀。“富贵不能淫”的古训已经根植在她心中。

她并不在乎自己尊贵的身份。在家人面前，她一点贵妃的架子都没有。她羡慕那些普通的人家，可以尽享人伦幸福。她觉得自己呆在皇宫这个“不得见人”的地方，和家人不能团聚，就算富贵已极，却没有意趣。她珍惜的还是最最平凡，却温暖的亲情。她看重的，还是传统的伦理道德。

但是，贵妃的身份却成了她和家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屏障。“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之感让她在省亲的时候依旧几次哽咽。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说不出口。她无法尽情述说自己在宫中思念家人的苦楚，也无法抱怨重重宫闱阻隔了自己和家人，更加无法因为自己身不由己的无奈而发牢骚。

她只能嘱托父亲好好保重，以国事为重。但这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她的身份决定了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多想像小时候一样，在父母面前撒撒娇，她多想依偎在祖母的怀中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可她必须保持自己端庄的形象。控制不住的泪水代表了她难以言说的心事。

真正的孤独不仅仅是不能和家人团聚，也是心事没有人可以倾听。现如今也有不少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平时忙得没时间和家人多联系。但他们还是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赶回家中。家里人会做好一桌子饭菜，自己可以和家人尽情享受新春佳节的愉快。自己在外打拼的艰辛，自己思念家人的心事都可以在这时候倾吐出来。家人可以理解，因为父母也年轻过，父母也牵挂着儿女。所以，这些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和贾元春比起来幸运得多。

伴君如伴虎，“天意向来高难问”。贾元春在宫里，必须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还会牵连家族。“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贾元春内心的焦虑已经通过这两句谜语含蓄地表达了出来。如履薄冰的生活让她感到压力重重。政治的高压，太监的威胁都让她身心俱疲。她多么希望可以远离政治的漩涡，做一个平凡的人啊。但是家族的责任让她没有选择。

“二十年来辨是非”，宫里有多少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虎兕相逢大梦归”，残酷的宫闱斗争夺走了贾元春的生命。她临死前还记挂着父母。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家族可以从政治漩涡当中抽离出去。“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是她灵魂深处的呐喊，可是这样的呐喊谁听得见呢？

太监可以毫无顾忌地勒索王熙凤，而王熙凤只能靠典当去应付太监的盘剥。这说明贾元春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决定贾元春在宫里的处境。这些人得罪不起，所以，他们无论怎样威胁贾府，王熙凤都只能忍受。王熙凤都尚且如此，何况是贾元春呢？

她只能偶尔赏赐给家人一些礼品，但是这些礼品就算再贵重，它们不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它们代替不了血缘亲情。贾元春无法陪伴在家人身边，无法享受和姐妹们一起过风雅生活的乐趣。她只能在宫中忍受孤独的煎熬，努力维系平安。她在端午节期间安排家人去清虚观打平安醮。平安是她在意的事，但是也是不容易得到的事。

贾元春的性格很好。她让大家的省亲的时候作诗，认为薛宝钗、林黛玉的诗作与众不同，自己家的姐妹比不上。她对自己的弟弟贾宝玉关怀备至。她比贾宝玉大不少，从小就教贾宝玉认字。进宫之后，她还是很挂念贾宝玉的功课。省亲的时候，她知道匾额是贾宝玉题写的，倍感欣慰。一见到贾宝玉就泪如雨下。她和贾宝玉名分上是姐弟，但是情如母子。她内心是如此温暖，这是一个好姐姐。可惜的是，她能够关心弟弟妹妹的机会太少了。

她不仅对家人好，对外人也好。性格有棱有角的龄官她欣赏怜惜。她觉得龄官的才艺好，不仅对她的脾气丝毫不计较，还给予她赏赐。戏子在那个时代地位很低，但是贾元春在她们面前没有丝毫傲气，反而看重龄官身上的傲骨。因为她自己处于一个极度压抑的环境里，她有太多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所以，她不希望别人也和自己一样被压抑。对于龄官和呵护其实是她内心深处对自己在宫里的失落的补偿。

省亲结束后，她让众姐妹住进了大观园。这样的旨意多么体贴人心啊。大观园如果封闭起来，只是一个落寞的园林而已。只有让姐妹们住进去，才能让园中的花光柳影增色，才能不辜负这美丽的园林。考虑到贾宝玉从小和姐妹在一起，她开恩让贾宝玉也住进去。她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心思。正是因为贾元春的这个旨意，贾宝玉才能和众姐妹们一起在大观园里享受青春、享受美景、享受雅趣。所以说，贾元春在《红楼梦》里的作用太重要了。

贾元春的生日很特别，是大年初一。贾探春认为这个生日好，所以贾元春福大造化大。殊不知，“祸兮福所伏”。贾元春大富大贵的命带给她的不是快乐，而是无穷无尽的孤独感和危机感。最终，正是大富大贵的身份害了她。她如果像贾宝玉在秦可卿葬礼期间遇到的那个二丫头一样，只是乡间一个普通的村姑，她尽管享受不了富贵，却可以拥有一份宁静。富贵又如何？皇宫是一个华丽的牢房，贾元春只是里面的一个囚徒而已。

贾元春最可怜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命运不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的家人将她送入宫里的，是皇帝册封她为妃子的。当家人得知她封为妃子而满脸喜气的时候，她说不定却因此而叹息呢。因为她等不到出宫的那一天了，她的下半辈子都只能呆在这个“不得见人”的地方了。

唯一让贾元春欣慰的是，皇帝允许她省亲。但是严格的规矩，等级尊卑却让她无法像一个女儿一样和父母说几句知心话，无法像一个孙女一样对奶奶嘘寒问暖，无法像一个姐姐一样和弟妹尽情欢乐。她是妃子，这个身份带给贾府的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带给贾元春的是难以宣泄的痛苦。

人世间最温暖的亲情。但是对于贾元春来说，亲情是那么奢侈。所以，贾元春的命不是什么让人欣羡的好命，她才羡慕那些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的普通人呢。因为她内心深处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在意的只是最平凡不过的亲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