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信息茧房”不是新生事物，贾府里的信息壁垒证实它古已有之绣春囊的事闹出来后，王夫人说了句大实话，她埋怨凤姐：“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 王夫人所说的“井”，就是网络时代一种现象“信息茧房”，指的是人们主动或被动地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从而形成信息壁垒。或许大数据推送强化了信息茧现象，但其实它早就存在。就说贾府，王夫人对家事管理并不上心，所以才一股脑儿推给了凤姐，凤姐因此相应地拥有了屏蔽王夫人相关信息的权利。 王熙凤弄权始于铁槛寺，拆散了守备之子和金哥的姻缘、逼得一对情侣双双殉情，自己坐享三千两银子的好处。这样人命关天的事，“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便恣意地作为起来。” 第36回王夫人盘问王熙凤：“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王熙凤赶忙满脸陪笑的解释清楚了，等出了王夫人的门，王熙凤立刻变了脸骂道：“我从今以后要干几样刻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也不想想自己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 74回贾琏又是拍手又是叹气，抱怨自己跟鸳鸯借当的事怎么被王夫人知道了。凤姐和平儿也狐疑，审完丫头又嘀咕半日，猜疑是谁走漏风声…… 凤姐无意让王夫人全面、真实地掌握自己管家的信息，她主动汇报的，都是王夫人爱听的，或者她认为有必要让王夫人知道的。比如宝玉得了老爷的夸奖或讨老祖宗高兴，比如她们共同的娘家王子腾家的喜事，比如王夫人吩咐凤姐的事她如何尽心尽力去落实、落实得很好，就像黛玉刚进府她按王夫人说的带人去找缎子给黛玉裁衣裳……她摸透了王夫人的信息偏好并且强化它，从而把王夫人困在她自己乐于接受的信息之茧中，使她完全忽略了作为一家主母所应该掌握和重视的信息。一旦有跑风漏气的，凤姐也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完美敷衍。而王夫人呢，多少次听着凤姐的解释也过得去，便不再追究。  “信息茧房”在贾府是一种普遍的存在。第75回中秋夜宴，连贾母的餐桌上都出现了供应短缺，鸳鸯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暴露了贾府的生存危机，却被王夫人说笑着将贾母混过去了；贾府被抄时，抄出一箱子放贷的借券，涉嫌盘剥重罪，贾政跪下磕头道：“实在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道，问犯官侄儿贾琏才知。”这些，都是贾府的“信息茧房”。 02、“茧房效应”之下，王夫人们越认真，离真相越远每个人的信息茧房固然是身边人有意强化的，但却是本人一手造成的。传播学研究表明，信息偏食是人的本性，人们通常更愿意主动接触或相信符合自己原有立场、态度、价值观的信息，而尽量避开与之相悖的内容，以求得心理的平衡与和谐。这种信息上的“作茧自缚”，便是“茧房效应”。 “茧房效应”一旦形成，同质的观点不断重复加强，使人相信那就是事实，“这将导致视野偏狭和思想的封闭甚至极化，进而会加强偏见并制造出非理性的极端主义。”这种情形下，越认真，离真相越远。 全书中王夫人最讲认真的一次恐怕就是绣春囊事件了。她深恐有失大族体面，担上治家不严的罪名，于是动了真怒，一心要查出罪魁祸首，结果晴雯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说到伺候宝玉的女孩，王夫人的头脑中有两个对立的形象：一个是忠诚本分，“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知大礼”，模样倒在其次。袭人对此揣摩精准，于是一心把自己塑造成“贤妾”模样，直到斗胆进谏终于得以邀宠；另一个就是“狐媚子”，没有心机又长得妖娆的晴雯正合适，加上王善保家的一旁添油加醋，如何不“正撞在（王夫人）心上”。 王夫人得出袭人是好的、晴雯就是狐媚子的结论——信息茧房的存在和被利用，导致袭人的上位和晴雯含恨而死。事实上，真正跟宝玉“作怪”的恰是袭人。王夫人本是要认认真真要抓一抓大观园的作风的，但她越认真，就越是偏离最初的目标——晴雯和绣春囊无关，与王夫人发动这场扫黄打非运动的初衷无关，却由于王夫人的信息茧房和身边人别有用心的利用和强化导致她的丧命。王夫人虽然一除晴雯而后快，却只是顺从了自己的成见和他人的报复私心，并没有真正改进贾家坏掉的家风。  03、“茧房效应”成为生存密码，暗中契合了贾府的生存之道人人都有信息茧房。但在贾府，“茧房效应”被有意识地加以利用，成为打击竞争对手、为自己贴金的生存密码。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茧房效应”被用来糊弄主子和上级。别看凤姐糊弄王夫人和贾母是一流高手，她的手下糊弄起她来也不逊色。凤姐权威赫赫，又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手段，讽刺的是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竟将她瞒得铁桶一般。得知真相后，“只气的痴呆了半晌，面如金纸，两只吊稍子眼越发直竖起来，浑身乱颤，半天连说话也说不上来，只是发怔”。其实凤姐也有她的信息茧，她素日里以精明强干自得，下人们摸透了这一点，多投其所好奉承她，更助长了她的骄横。贾芸、贾琏的奶娘赵嬷嬷为两个儿子都是靠这招谋到美差。兴儿对尤二姐说的那套关于凤姐的评论，“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这些无论如何是到不了她耳朵里的，更何况贾琏偷娶二姐这样要人命的事呢！ 裙带纠缠房头林立，“茧房效应”被用于派系斗争。赵姨娘、贾环为代表的庶派，自然是深深嫉恨嫡派的宝玉。赵姨娘没少给贾政灌输宝玉和表妹林黛玉“不检点”的表现。黛玉埋怨宝玉跟女孩子们玩闹必定要挂出幌子，“惹得大家不干净”，一见赵姨娘过来两人便赶紧分开，这些都说明赵姨娘在贾政处嚼舌头已不是什么秘密。贾环也不闲着，除了故意推倒油灯烫了宝玉，更在贾政处打小报告，说宝玉强奸母婢不遂致人投井身亡，直接导致贾政毒打宝玉。正是赵姨娘母子知道贾政寄厚望于宝玉、特别重视有关他不务读书正业的负面信息欲以管教，于是持之以恒地给宝玉下蛆，不断强化贾政对宝玉不成器的印象，终于几乎不曾将宝玉打死。果然如此，贾环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大家子体统以和为贵，“茧房效应”被用来维护虚假和谐。贾母大寿时凤姐要惩治不讲规矩的两个婆子，却被王夫人以“老太太的千秋要紧”否决了，被冲撞的尤氏也因婆子是邢夫人的陪房而埋怨凤姐“多事”；迎春的乳母聚众赌博，被贾母点了名，又带出她不止一次私自将迎春的首饰当出去换银子的事，对这些，迎春只是瞒着不报，这固然是她性格懦弱，但管厨房的柳家的同样被查出聚赌，连宝玉也来说情，这就不单是迎春的性格问题了。之后迎春乳母的儿媳恳请平儿“口内超生”不要汇报给凤姐，平儿也乐得顺水人情，说“既是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告人……我一字不提。”贾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败絮其中。重要的、警示性的信息一再被过滤和屏蔽，只一味向上报喜不报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贾府主子们信息茧房效应的后果。 结语：“茧房效应”是信息传播过程中出于人自身的局限性和思维的惰性而产生的常见现象，但在贾府这样的封闭僵化的大家族中，却被有意无意间充分利用并放大其效果，导致各级主子、不同派系之间形成信息的隔膜和有针对性的信息的灌输，从而诱导、怂恿做出偏于理性的决定，造成的恶果十分严重。一来掩盖了贾府隐藏的巨大危机，二来制造偏见打击政敌，三来助长歪风邪气，搞得阖府上下察言观色、揣摩上意、阿谀谄媚、颠倒是非黑白，风气日下，加速了贾家的败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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