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回家，刚刚和母亲在小院里站定，文波的声音就进来了。 “正说要走呢。看见你车子了，想你在家。”文波说。脸上的皱纹随了齿颊舒展。 他胖了，也老了。短发上一片霜色。眼角也有了很深的皱纹。 “你妈现在怎么样？”母亲问。 “光她一年要住几次院，住二、三个月。现在，耳朵听不见，脑子也糊涂了。也没啥法呀。能控制住就不错了。”文波说。 “你们弟兄几个都中了，就好好看看吧。” “啥法呢。反正都大了，能扒挠（挣钱）就拼命扒挠呗。” 他吸了一口烟。 看着衰颓的小院。满地芳草，屋瓦斑驳。我心中突然生出了很多感慨。 以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我们两家错对门，年龄也差不多，我们是最好的伙伴。只是我上学早，他一、二年级又留了几年级，他跟我二弟倒成了同班同学了。 每天放学，我最爱去的是他们家。 在他们家那低矮阴暗的小屋里，一伙小伙伴就在那里乱侃。侃天文地理，侃国际风云，侃外星人，侃宇宙奇观，侃种种听到的看到的神神鬼鬼的奇闻传说。这时候，我和文波他三哥话最多，有时就成了我们两个的对白。他三哥聪明，见闻广；父亲给我买书多，我翻看多。这个时候就成了卖弄的舞台了。文波是多半插不上嘴的，只是在一边瞪了眼睛看。 有时候春节临近，我也爱去他们家。看他父亲在那小方桌上裁红纸，写春联。 他家的春联都是他父亲自己写的。他父亲的字没有练过，但却写的龙飞凤舞，属于自己的一种体。字写得很张扬，很有风格。一看就能让人认出来。高年级时，有时他父亲高兴时也要我写几笔（那群伙伴里只有我能享受这个殊荣），尽管随意涂抹，歪七八扭，往往也能得到称赏，就越发让我得意了。越发能在小伙伴面前昂起头来。 文波外号叫老瞌。（因为他瞌睡多。我们那时都有外号的，如文波的一个堂兄名三角，因为笑起来眼就眯成了三角状。）他上课爱睡觉，为此常被老师吵。有一次，课下有同学挤他鼻尖，挤出了很多白白的东西。四下让人看。“这就是瞌睡虫。”（我们认为瞌睡多是因为瞌睡虫的缘故。）可令人奇怪的是，文波挤出了很多瞌睡虫，依然沾桌就睡。 或许瞌睡太多，成绩就不怎么好，他小学是蹲了好几级的。我都上初中了，有次回家，见他和二弟一块放学，他高高大大，高二弟一个头。穿一件黑背心，光脖子里挂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头发长长的压住了眼睛。他还爱笑。大眼睛肉鼻子，透着几分憨，透着几分无赖。 其后离家上学，就与文波接触少了。但是，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那种情谊并不会因为接触多少而改变。 每次回家，文波知道了，总要找我说说话。有一次大年三十，踩着鞭炮声，拉了我去街里，跟一帮伙计喝辞岁酒。虽然大家都见面眼熟，但毕竟平常接触不多。（由于母亲教学，我上学早，虽然与这些人年龄相仿，彼此并不相熟。而我的同学，年龄又比我明显大一截。）也就是吃了一次，之后又不来往了。他们的吃烟喝酒我很不习惯，那些谈吐的话语，也不是我喜欢的。但那种亲近，却是抹不去的。 这些年，彼此成家立业，各忙各的事，联系也越来越少了。可关于他的消息我一直耳闻。他毕业后外出跑几年，回来在小村东开了三美家具店，因为样式新，质量好，服务到位，生意很红火。前年，又把厂搬到了县城，还在县城东关办了三美家具广场，适逢滩区搬迁商机，生意非常红火。成了名闻一方的小老板。而且，还顺便给他哥招呼防腐施工工地，县城垃圾厂防渗漏等活，都是他在看管。常见他朋友圈里说，晴天送家具，雨天做防水。阴天晴天都不闲，趁年轻就要多奋斗。 他忙的快乐，忙的令人羡慕。他忙出了一番事业，并朝着一条越来越阳光的道路上走的。 他确实没有说假话，他真的一直在奋斗着，生活工作都干得红红火火、顺风顺水。而且，跻身小村村委委员，也涉足“政坛”，当起了“村官”，理起了“村事”。在小村群里俨然一个人物，颇为体面的。 于是，乡人中又有关于他的绰号“老神”了。他可不是神么？谁想到当时那么不爱学习的人，现在混得竟然这样好，事业干得竟然这样好！ 他弟兄四人，他是老小。他父亲是老民办教师。他们弟兄小时父亲常常发愁：四个儿子长大了怎么办，结婚娶媳妇垫岗（我们黄河滩里建房先要垫岗，以防水患）盖房，怎么办，要多少钱呀。可是，孩子们一个个成长起来了，结婚生子，不但没有想象的那样困难，还一个个成了事，闯出一片天地。于是，谁家再为孩子多发愁时，有人就说：怕啥，有苗不愁长。你看人家家四个孩子，不一个个都起来了！ 我喜欢关注他的朋友圈。他喜欢发朋友圈。家具进购了、出手了。有时，陪孩子玩了。四处洽谈奔走了，或是雨雾蒙蒙之中，或是暮色蒙胧之时，还见他开车在高速路上。 我就会点赞，心里就暖暖的。就会浮现出黄河滩里那个朴实的小村，宁静的小院，一群慷慨激昂的少年，唾沫横飞，七嘴八舌。乐此不疲，津津有味。其中，嗓门最大、话语最多的就是我呢。那时的小村，朴实而安然。生活虽然穷，但很干净、很幸福。 往事历历。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了。逝者如斯夫。过得真快呀。几次文波打电话，“有空吗，有空就喝吧。”是呀，一醉能消千古愁，真该好好喝一顿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