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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清明,儿时与成年大不同

 老鄧子 2020-04-06

前天是清明节。今年清明节对我个人和整个国家来说,与往年大不一样。

大概自2000年开始,我每个清明节都要回湘中山村的老家,为祖先挂青扫墓。那时候父母还在,后来父母相继故去,清明节我更得回乡了。特别是今年,是母亲去世后第三个清明节。“圆满青”一挂,意味着三年的哀伤算是结束了。从民间风水的角度来说,在此期间家族子孙平安清吉,卜葬母亲的那块地,就是块福地。

可今年清明我没能回去,许多定居在京的同乡和我一样,只能困居在此。我正月初三过完年从老家回京时,还以十七年前北京非典疫情的经验揣度之,心想到清明节,这新冠肺疫怎么也过去了。看来我是乐观了,恐怕乐观的远不止我一个。首都的疫情防控力度甚于其他城市,倒不是我这样居京的平头百姓多么重要,而是一些和我同在这座城市的人物,其身系国运,无比金贵。现在离京外出的市民,回来时必须隔离十四天,去外地的成本实在太高,只能由长兄代表我们兄弟去父母及列祖列宗的坟茔前凭吊了。

这个清明于国而言,首次对公共卫生事件的罹难者进行国家级哀悼活动。上午10点,全国各地,由首都至边疆,大小城镇警报响起,汽笛长鸣,所有在公共场所的人皆伫立默哀三分钟。尽管绝大多数国人,与那些在大疫中病逝的国人(以武汉市民为多)和殉职的医生、公职人员素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多数死者的名字,更不了解他们的人生经历。但是,作为幸存者,应当对死于大疫的同胞表示哀悼,这不仅是幸运者对不幸者的哀悼,也是同为人类、同为中国人的一种道德义务。我只是不希望被权力加持的集体哀悼仪式,让一个个曾经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同胞死去后,仅组成一个“肺疫死难者”的集合名词存在于世并留诸史册。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生前的故事,应该被还活着的人去寻找,去铭记。

人到中年,特别是父母身故后,过清明的感受和儿时大不同。

父母健在的少年,很难体会到至亲阴阳永隔的悲伤。尽管他们已经去世的祖父母也曾疼爱过他,但中间毕竟隔了一层,而且小孩子对死亡很难有什么深刻的理解。我小时候也一样,清明节跟着父亲、叔叔去给祖父、祖母和列祖列宗上坟,只是觉得好玩。南方山村的暮春,是一年最美的时节。山间的鸟儿欢快地鸣叫着,树叶绿得丰润而翠亮,山峦连片的绿有中让人想一头扎进去的诱惑。映山红、桃花、李花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争奇斗艳,田里用来做绿肥的紫云英散发出馥郁的、近似药香的味道,蛰伏一冬的茅草长出了白嫩如藕的茎。随大人去挂青的小孩,可以暂时忘却了农活和功课,踏过溪上的石桥,走在山坡的石板路上,时不时在山石缝隙间采摘一朵小花。心情在春天里放飞,有雨或者天晴,是一样的欢乐。

那时候,我怎么能理解父亲和叔叔站立在祖父母坟前的悲伤?我的祖母姓张,墓碑上镌刻的名字是“李张氏”,刚刚五十多岁患病而逝,我母亲正怀着她的长孙、我的哥哥。她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所有的孙辈都没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长得何等的模样,只能听父亲和叔叔转述。父亲有时候喝了点酒,想起祖母,总会说那几句话。“你奶奶真命苦呀,满怀欢喜等着你哥哥降生,好带孙子。就差了几个月。”“我从县里回来见你奶奶最后一面,她问我要钱买点糖吃,我那时候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呀。”

祖父去世时七十六岁,对他那辈人来说,算是高寿了。我正读小学五年级,还不懂得悲伤。他是位很严厉的老人,且更疼爱长孙,我对他老人家印象不深。父亲说起他,也总是重复的几句话:“如果有现在的医疗条件,你们嗲嗲起码能活到八十岁。”“你们嗲嗲过世前那个秋天,我在他住的老屋后背山上挖土。他看到了,柱一个拐棍,提着一壶水爬上来,对我说,崽呀,歇息一下吧,喝口水。我心想自己四十多岁还有老父亲给我送水喝。第二年他走了,我还去那块地挖土,就想起这事,可再没有父亲招呼自己喝水了。”

以前只是觉得父亲说这些事真是絮叨。等父母过世后,我站立在他们的坟前,所想到的,也总是这类琐事。想把这些在脑海里如放电影一样闪现的琐事告诉儿子,可他在大城市生长,和我儿时的生活环境完全是两个世界,讲这些,他没有理解的文化背景。只得罢了。

清明节那天,没能回乡的我,心中不无内疚感,在书斋中抄录了白居易的一首五言绝句《歙州山行怀故山》:

悔别故山远,愁行归路迟。

云峰杂满眼,不当隐沦时。

这首诗精妙地写出了奔波在外的中年人心境。诗人走在皖南歙县风光旖旎的山路中,触景生情,想起了故乡,后悔自己离乡太远,发愁归田还乡的时候会太迟。可抬头一看眼前一山接着一山,路途还很遥远,远没有到回乡隐居的时候呀。——人生,不能松懈,还得继续奋斗。旅途过半,船行中流,人到中年,便是如此的境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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