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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日报》 2020-03-31 俞正阳 明代中叶，苏州手工业和商品经济的迅速发展促进了文人性灵的解放，文学艺术创作开始呈现全新面貌，名动天下的“吴门画派”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吴门画派代表人物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是当时最为杰出的画家，对明代中后期的艺术审美影响深远，因而也被后世冠以“明四家”的称号。注重从当地自然山水中汲取灵感，是“明四家”在艺术实践中的一大特色，从那些反映吴中山水的艺术佳作中，我们得以一窥那个时代文人与山水之间的互动。 吴门画派的奠基人沈周在他的《苏州山水全图》卷尾这样题道：“吴中无甚崇山峻岭，有皆陂陀连衍，映带乎西隅，若天平、天池、虎丘为最胜地。”大意是说，苏州没有崇山峻岭，但城西有连绵不断的丘陵，天平山、天池山、虎丘是其中风景最好的。在沈老先生心目中，天平山可称得上苏州群山中的冠冕。若通过诗文书画还原出沈周一生的足迹，就不难发现天平山确实是他常来打卡之处。一生寄情山水的沈周没有选择走传统读书人“学而优则仕”的道路，但却不代表他不曾有过士大夫“治国平天下”的情结。沈周对于天平山的特殊情结，很大程度来自范仲淹的精神感召：“天平合在名山志，山下祠堂更有名。何地定藏司马史，此胸谁负范公兵。高屏落日云霞乱，杂树交花鸟雀争。要上龙门发长啸，世人无耳著鸾声。”沈周在其《天平山》诗的开篇点赞出将入相、先忧后乐的范仲淹，颈联笔锋一转，写到山间杂花生树、鸟雀争鸣的春景，字里行间是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 与今人热衷秋天到天平山欣赏漫山红叶不同，明代人认为春天才是天平山最美的季节。沈周的弟子文徵明对于天平山的喜爱可谓更胜老师一筹。文徵明为人宽和正直，品性高洁，诗文书画俱佳，是“江南四大才子”中成就最全面，也是最高寿的一位。他的文学和书画总体呈现“秀丽简劲，文静幽逸”的风格，最能体现明代苏州文人的审美标准。在文徵明90年的漫长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光是在苏州度过的，吴中大地的秀丽山水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每年春天，他都会约上朋友去天平山赏花踏青，游山时还不忘在折扇上挥毫泼墨，送给朋友留念，台北故宫博物院就藏有文徵明《游天平山》行书扇面真迹。 就算下雨，也不能打乱文徵明到天平山打卡的计划：雨过天平翠作堆，净无尘土有苍苔。云根离立千峰瘦，松籁崩腾万壑哀。鸟道逶迤悬木末，龙门险绝自天开。溪山无尽情无厌，一岁看花一度来。“溪山无尽情无厌，一岁看花一度来”，换成现代流行的话说，那就是“天平山的风景我总是看不够，每年春天我都会来赏花打卡”。“菜畦麦垄青黄接，云岫烟峦紫翠重”，文徵明在《天平道中》更道出了春季天平山的瑰丽多彩：山下的油菜花如金色海洋，和绿油油的麦浪相映成趣；雨过天晴，云雾在阳光下泛出紫气，山色更显苍翠欲滴。 在美妙春光中，文徵明通常会和朋友、弟子们来个野餐，喝杯小酒，作首小诗，直到夕阳渐渐西沉， 大家才趁着醉意，沐浴着春风，乘坐当时的滴滴专车“篮舆”兴尽而归。“麦陇风微燕子斜，雨晴云日丽江沙。遥寻支遁烟中寺，初见天平道上花。过眼溪山劳应接，方春草树发光华。夕阳半岭归舆急，惭愧城中自有家”，文徵明在《春日游支硎、天平诸山》诗中抒发的依然是游山的愉悦心情。春季苏州郊外，麦田碧绿，群燕争飞。去往天平山的路上繁花盛开，令人心旷神怡。身处如此美妙的诗情画境中，令他不由感慨：可惜自己的家在苏州城里，游览尚未尽兴就要匆匆返回，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 煮白云泉水试茶，是历代文人墨客的风雅韵事，像文徵明这样爱茶、懂茶的名士，来天平山春游自然免不了要举行茶会。明正德三年（1508）农历二月，文徵明与吴爟、陈道复、钱同爱、朱凯这四位吴中雅士同登天平山，在白云亭小酌微醺之后，品尝用白云泉水冲泡的雨前茶。茶兴之余，文徵明以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笔法画了一幅天平山图，并在画上补诗四首，立刻让画面活了起来：舟行欲尽有人家，记得横桥是上沙。南望风烟随鸟没，西来墟落带山斜。烧催新绿初归柳，水映酣红忽见花。残酒未醒春困剧，汲溪聊试雨前茶。故事到这里并没有讲完，243年之后，当乾隆帝第一次南巡来到天平，行箧之中就带着文徵明的《天平山图》。在天平山庄驻跸小憩后，乾隆皇帝登上半山腰，在云泉精舍品茶并接见范氏族人。当他展开《天平山图》，读到文徵明的题诗时，诗兴马上被勾了起来。此时此刻，这位北方帝王已经彻底陶醉在吴门风雅之中，当即提笔和诗四首，其中不乏情景交融的佳句：记得天平有范家，清泉白石带汀沙。峰为屏幛横云迥，林绕墟闾得路斜。印我初心惟古月，发人新思是梅花。栖迟莫待吟喉燥，便可松阴一试茶。 任岁月流转，才子与帝王的足迹在如今苏州的山水园林间依旧俯拾皆是，它们早已化作一道道靓丽的人文风景，年复一年酝酿着苏州人赏花游春的雅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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