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一步之遥

晚上我先煮了鸭胸肉。

 

煮好后，我挑出一块最小的切成小丁，装在小猫威斯康的食碗里，又挑了一块大的，撕碎后放在柴的食碗里。

 

然后又煮了一些三文鱼边角料。

 

煮好后把鱼皮撕碎放在柴的食碗里，加了些狗粮，跟之前的鸭胸肉拌在一起，这是柴的晚餐。

 

威斯康的鸭胸肉早吃完了，它是我家四只猫里唯一一个跟狗口味相同的。

 

因碰瓷被成功收编的小猫艾米最爱吃小喵条，我挤了一条放在小碟子里，看着它吃完。

 

然后我切了一些三文鱼肉，爬到女儿的高架床上为我养了六年的猫，伊娃，擦药喂药。几天前它出去玩儿，不知道跟哪只流浪猫打了架，它的尾巴被咬了三个小洞。

 

我先用酒精湿巾清洁它的伤口，然后擦药膏，伊娃年纪最大，也很乖，它只是有些害怕，会“呜呜~”地叫，会尝试躲开，但我依然不用费力就可以帮它把药上完，并且可以很容易地掰开它的嘴，把消炎药扔进去。

 

人是需要一点“虎”劲儿的，很多人对自己养的猫狗下不去手，我能，我可以给猫点眼药水，给它们擦拭伤口，也可以顺利给它们把药喂下去。

 

都弄好了后，伊娃也不会因为我这些看似不友好的举动而躲避我，我一直跟糖小姐说，它一定是知道妈妈在帮助它，也知道只有这样伤口才能快点好起来。

 

伊娃安静地吃三文鱼肉，我又给它倒了些冻干鱼，它最爱吃的零食。

 

趴在一边的养了四年的瓦莉并不为所动，因为它是全家最不爱吃零食的那一个，除了冻干鸡，其余一律不碰，而下午糖小姐在写作业时，我已经偷偷喂它吃过了。

 

必须得偷偷的，否则我跟瓦莉都会被其他猫围观。

 

猫狗伺候完后，该伺候人了。

 

老钟说他要吃饺子，糖小姐要吃凉皮，没问题，外卖很快就会到。

 

啊~~我每天喂猫都要喂蒙了，我竟然能记得住它们每一只最爱吃什么，最不爱吃什么。当然，我家柴是每天吃得最多的那一头，不管我喂哪只猫，它都能跟着混几口，不仅如此，连我用逗猫棒跟猫咪们玩儿的时候，快六十斤的柴也要跟着玩上那么一会儿。

 

我们家的每一个人爱吃什么我就更清楚了，老钟爱吃饺子，炒菜和白米饭；糖小姐爱吃所有大垃圾，就是所有家长都认为的不健康食品。

 

忙完后我坐在电脑前，静静待了一会儿，觉得虽然很忙碌，虽然伺候完这个伺候那个，可心里还是很安定，不管现代的人再怎么看不起“贤妻良母”，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自己很喜欢的词，既能赚钱体现个人价值，又能以贤妻良母来爱最爱的人，这不是一种高度，只是一种平衡。

 

然而，我要在这篇文章中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打开几天没打开的微博，看到这样一条新闻：山东援鄂医疗队员张静静，在按规定集中隔离医学观察期满，即将返家休息时，突发心脏骤停，4月6日18时58分去世。那个爱笑的女孩离回家只有一步之遥。

 

我仔细看了张静静在返程飞机上的视频。

 

她短发，瘦，手指也瘦，又瘦又长，她戴着口罩，笑起来眼睛眯着，眯着的眼睛躲在眼镜后面，像两弯崭新的月牙儿。

 

静静，祝你安息，一路走好

 

她才32岁。她的丈夫正在非洲援助，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他们的女儿今年5岁。

 

张静静大年初一出征武汉，参与疫情防控工作，3月21日随山东第一批医疗队伍离鄂返回济南，医学隔离十四天后，也就是4月5日，她就能回家看到父母和女儿了，4月5日早上7点，还没等她回家，便突发心脏骤停。

 

终究还是没能见到。

 

我突然想到，我与张静静所处的，是同一个世界吗？

 

我的世界，多么安宁，虽然忙碌，虽然几乎一刻不得歇，可是做的都是可以使我心满意足的事，我的猫咪们吃饱后，正在满足地舔着毛，也许小睡一会儿后还会溜到外面玩一圈儿。

 

我的柴也吃饱了，它正在等着我或者老钟，能带它出去走走。

 

我的孩子，她正在玩儿，或者玩游戏，或者制作小视频，或者画画——总之一定是在玩儿，只等着外卖到了以后我喊她吃饭。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觉，我与张静静确实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我眼前所有的安宁都是4月7日夜晚的，而她在4月6日晚上，就走了。

 

实在无法想象这对她是一个多么大的遗憾，对她的家人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丈夫，没有见过父母，没有见过自己的宝贝女儿了。就差那么一点儿，如果她能顺利度过4月5日早上七点，她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哪怕多给她一个小时，也许她都能见到。

真的只有一步之遥。这巨大的遗憾，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仿佛那巨大的遗憾之网铺天盖地，甚至将我也笼罩在内，网上又带着刺，直锥人心。

 

张静静曾在澎湃新闻的《连载·黄冈日记》中写道：

 

“和年幼的孩子分离我没哭；没能陪父母吃上团圆饭我没哭；战场上累到颈椎病复发我没哭；条件艰苦，没桌子用手端着吃饭我没哭；一早上抽30个患者的血我没哭；为卧床的患者翻身换尿不湿，我没哭；一天下来，脸上被口罩勒出压痕、压疮，我没哭；从隔离病房出来，全身衣服被汗湿透，往下滴水，我没哭……但是当被患者集体点赞，当患者竖起大拇指的那一刻，原谅我没忍住，泪流满面；当看到患者治愈出院，给我们挥手道别，原谅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她丈夫说，还等着回去跟她补拍婚纱照呢。

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带着柴出去散步。

 

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停满了车，那都是接孩子下晚自习的家长们在等孩子放学。路中间有一排垂丝海棠，花儿开得非常绚烂，绚烂得好像要把夜空都映红一样。

 

小区里万家灯火，不是多么辉煌，亮着的每一个小格子，都是一个家。

 

我带着柴走在路灯下，边上有高大的水杉，头顶是刚刚生出新叶的银杏树，也许不远处还有茅竹，天太黑，我看不太清楚。

 

也许是刚结束一个红灯，身边有很多汽车快速开过。

 

红尘滚滚，犬马声色，遗憾滔滔，人间落寞。

 

原来生活真的不会按照人们所祈愿的那样，那样圆满的过。

 

我带着柴快走，带着它跑，太久不出门，才发现很多草坪已经被剃得干干净净，还有那一年落两次树叶的香樟树，树林不深处，就堆着它们在春天掉落的枯叶。柴踩上去，簌簌作响，清脆，又明亮。

 

回来的路上买了沃柑，我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牵着柴，开始唱歌。

 

进小区的时候，戴着口罩的老保安对着我的手腕来了一枪，我拿了只沃柑放在他手上，又给岗亭里的保安放了一只在里面。

 

我继续唱歌，唱的是《蜗牛与黄鹂鸟》，我一直唱这一首歌，在马路上时大声唱，回到小区后小声唱。

 

为什么只唱这一首呢？我不知道，可能正好它在脑海里出现了，也可能这是我女儿小的时候我妈教给她的歌。

 

夜已经很深了，小区里人家的灯，已经熄灭了不少。

 

那么月亮呢？

 

我抬起头，发现它躲在香樟树的枝叶上头，月色非常朦胧。

 

可惜它的形状，是有些不圆满的圆，没有了张静静笑起来时的，月牙般的眼睛的好看弧度。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