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丈人确实老了。清明节后，姨妹将二毛带走后的那天，他任由岳母茫然流泪，自个儿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默然无语。一天后，当二毛在电话中问“爷爷您想我不”时，年近八十的老丈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坦白地说：“想！” 这也难怪，假日一过，我们纷纷离家外出，原本热闹的家里，只留下了两个老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焉有不想之理？况且二毛是他的小孙子，此前一直呆在他身边，爷孙俩相互照料了十来年，已经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然而，想归想，为了不耽误孙子的学业，他必须强自面对。其实，二毛又何忍离开爷爷奶奶？离家之前，他就好几次躲到暗处去擦眼泪。 老丈人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人。他原是新邵冶炼厂的职工。年轻时，他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他看过东北的冰天雪地，见识过云南的四季如春；酒桌上干倒过大碗喝酒的东北人，深里惊退过峡谷中的阴魂。 老丈人虽然走南闯北，但极不精明，从他年轻时起，就一直有几分傻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节在国企搞采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发了财，像他这样干着肥差却不沾半点腥的人，应该没几个。他的同事中，就有好几个靠着锑矿“吃肥了身子”，甚至还有在外面讨上了小老婆的。在他的记忆中，只有新邵龙山石涧中的石蛙，说是只要抛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枝，一个晚上可以抓上几十只。算是饱了他的口福，同时还顺便改变了那里的饮食文化。后来，他干上了质检，负责厂里的质量管理。他的眼睛和手很神，一块锑矿石拿起来看一看，掂量掂量，就能判断锑的大概含量。很多给厂里送锑矿的人想在锑含量上动点心思，要给他送红包，都被他断然拒绝。在厂里干了那么多年，直到退休，他从没有越过雷池半步。 （上图图片来源于百度图片，其版权属于原作者） 老丈人情商特别高，他与家父是在我与妻子结婚后才认识的。两亲家在当地都是德高望重、喜欢操心公益事业之人，因此有非常相似的人生价值观，认识后便很投缘。记得父亲五十多岁时，有一次摔断了七根肋骨，整天躺在靠背椅上痛苦不堪。此前还从没去我家的老丈人听说后，二话不说，立即从几十里外赶到了我的老家，在我家简陋的房子里，特意陪着我父亲上下五千年天南海北的聊天。一陪就是近一个月，减轻了家父不少痛苦与寂寞，陪着家父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直到父亲能下床走动，老丈人才辞别回了自己家去。 老丈人能喝酒，但从不贪杯，所以从来没有醉过酒。只是无论白酒还是米酒，他都只喝好酒。尽管如此，他没有半分酒瘾，喝不喝都无所谓。老丈人虽然人高马大，却并非五大三粗。他弄得一手好菜。什么鱼、泥鳅、黄鳝等，只要他操锅，味道就绝对不一样，每个人都会多吃一碗饭。2006年前后，他来长沙为我们照管小孩，几乎每天都由他亲自下厨，让我们享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口福。 在岁月的流逝中，他落下了个肺气肿的毛病，并且越来越严重，虽然经过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但给他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不少影响。渐渐地，他不再能下地干活，就连下厨也成了问题，大多时候只能坐在门前看着我岳母在菜园里忙忙碌碌。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所以时不时也要打起精神回应邻里亲朋的问候。为了生活，子女们都得在外面忙于生计。这些年来，年龄最小的二毛便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一老一小，互相照应。 二毛年龄虽小，但很聪明，情商特别高，特别是善于察言观色和随机应变。老丈人要是哪天没起床，或者生病只能躺在床上时，他必定时不时去看看情况。在身体稍康健的时候，老丈人有时也会去镇上赶个集，每次必定要带上二毛。二毛当然也很乐意同去，一是可以趁机要他爷爷买个玩具，或者买些吃的，二是可以作为他爷爷的陪伴，能够备个万一。老丈人每次跟我们提起二毛，总会眉飞色舞地表扬他如何人小能干，又如何善观阵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毛到了要升初中的年龄。由于师资力量不好，老丈人与岳母又无力辅导，二毛的学习成绩成了两位老人的心头病。虽然内心里实在舍不得，但终究不能误了孙子的前程。因此，经过再三考虑，老丈人最后还是下了狠心，要我姨妹带走了二毛。就这样，唯一陪伴老丈人的小孙子也远离了家乡。为了儿孙们能过上好日子，老丈人宁愿选择了孤独，与岳母相依为命地在老家守着门前的菜园，守着几十只鸡鸭，一天一天地计算着下一个节假日，心里充满了对儿女子孙的期盼，等着我们回去吃那满桌子丰盛的饭菜。 日出日落，每天的阳光里都融入着老人们对儿孙们无限的期待；风霜雨雪，每一丝寒冷中都深藏着老人们对儿孙们的无限牵挂；春夏秋冬，每一个日子里都盈满了老人们对儿孙们无限的祝福。与老丈人并排儿在家乡的门前站着的，还有我的岳母，还有我的老母亲，还有千千万万渐渐衰老的身影。我知道，这些身影为了我们的明天而无限的伟大，又因为我们的遥远而十分的孤弱。这一辈子，即使我们再伟大，也终将愧对这些站在我们身后的伟大而孤弱的身影！ 文章看完后，请点亮下方的“在看”标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