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山野的黄昏从未如此阴晦湿冷,感觉就像凛冬。要知道几十年来,这里的这个季节从未下过雪,可昨日不知怎的,天陡然间变阴,接着刮起大风,吹得枯叶纷飞,地上干干净净,约摸两小时后,即下起大雪,没任何征兆。 守墓人双手撑在扫柄上,眯着眼,望着天边那抹残留的晚霞,默默念道:唉,这什么世道,天说变就变。怎不是呢?昨天的雪,下了一天一夜,可今早起来,只见风停雪止,太阳也仿佛喝醉了酒,通红着脸,正爬出山头。紧接着又一个青天白日,仿佛要把昨日的雪融尽。无奈雪积得太厚,到傍晚了还没融尽,坟顶及台阶上还残留斑斑雪迹。唉,这什么年头,什么天气!他又嘀咕着,想往年这个时候,风和日丽,花香鸟语,春光明媚,夕照下的山野更是一派祥和玫丽。哪像现在冷得就像冬天。 守墓人叹息过后,接着用扫帚打扫残雪。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墓龄已七十有一。它体积庞大,虽没有埃及金字塔雄伟壮观,但是,它还是那么的高耸威严。不熟悉它的人,要么把它当偶像神灵,崇敬跪拜;知道它了解其底细的人,知道坟墓里埋葬着主人及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及罄竹难书的罪恶。坟墓有多高,罪恶就有多深。 因为害怕掘墓,真相大白天下之后,他们会被锉骨扬灰,所以他们需要有人守墓。所以守墓人的地位,也是至高无上九五之尊的。 守墓需要学问,不是扫扫修修那么简单。守墓人明白,当初家族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特别栽培的,他当然不能辜负家族的期望,并下定决心要把墓守好。 既然是坟墓,就肯定要修,不光要修得越来越雄伟壮丽,而且要把自己修进去,刻上去,烙上个人印迹,留万世英名。既要维护共性,也要体现个性。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行,但权力在手,他可调动所有资源,为己服务。 所以,碑文要一如既往的伟大光荣正确。坟墓也要每年都不惜重金,浓墨重彩,修葺一新。履历要更光辉灿烂,以供愚众们信仰跪拜;誓言要更气吞山河铿锵有力,春风化雨;梦想要更远大玫丽哪怕她不切实际,云里雾里。宣传要更无孔不入,戈培尔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守墓人当初接下大任时,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的,可是几年下来,他信心动摇,感到力不从心。他知道这本是一座不该修建的坟墓,可家族逆天而行,还把它修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殊不知坟墓修得越高,坍塌得越快;修得越大,就越危险。这坟墓看起来很高很大,实则建立在一堆废墟之上。 他见过很多坟墓。有的坟连块碑都没有,可前去瞻仰的人们络绎不绝,一年四季都铺满了鲜花。可有的坟墓修得很高很大,没过多久就被人们推倒砸碎,遗弃在荒郊野外,历史长河的滩涂河边;什么是价值,这就是价值。时间能证明一切,是金子总会发光!是铜,总会长绿黯淡无光!是铁,终会锈掉,哪怕它被镀金,一度闪闪发光,金碧辉煌。 想到这,守墓人停止了打扫。这时,又刮起了大风,像昨日大雪前的大风,他不由连打几个寒战。他佝偻着腰,180的个头,200斤的虎背熊腰,在最后一抹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无助,渺小。“又起风了!又起风了!〞,他嘴里念着,迈开了双脚,他从未感到如此沉重、疲惫…… 老伊写于2020.4.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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