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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故乡行*春天的遗憾

 香落尘外 2020-04-14

文、图 / 湛蓝

春天的遗憾

这个春天来临前,以近乎逃离的姿态匆匆告别了故乡。本来家族约好大年初二去探望病中的二爸,并与同学在合川碰个面,奈何情势逼人,这凝成了心底的一道春憾。

腊月二十九下午,我代表家人打电话给堂弟,打算正月初二去看看二爸!挂了电话后,堂弟又接通了微信视频。屏幕上,二爸仰卧在床,婶婶在旁边伺候着。婶婶比年轻时候瘦了很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相看的瞬间,二爸显得有些激动,热泪长流,很想说话,然疾病掠夺了他的言语表达能力,只见口型很费力地张合,奈何一句也不成语!让人心酸不已。

关掉视频,久久沉浸在伤感之中。也不过短短几年未见,疾病将二爸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同一天,老宅一位同宗的婶娘下葬,更添一段新愁。时间如楼前流水,分毫不停歇。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面对父辈衰老之事,会越来越多。

那时候,我还是小孩,老爷爷尚且健在。二爸在外地工作,如大多数游子一般,回家是需要寻时机的。

二爸留给我的印象是“凶”。

父亲几兄弟分家后,老爷爷随我父亲一起过。因而,二爸回来探亲自然是落我们屋头。每次回来,把我拎小兔一样抓去控制在双膝之间,令人动弹不得。他就为了替我梳头发,编辫子。从小就惧怕二爸,心里是极不情愿被他逮去编辫子的。二爸给我编辫子时,我还不敢哭。姐妹加堂妹一共六七个,二爸为何一定要逮我啊,郁闷多年,终究百思不得其解。辫子编好了,二爸也笑了。进屋,从他的黑色皮包里抓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给我。我心里拧着,硬气地不肯伸手接二爸的糖衣炮弹。他便蹲下身轻捏我粉嫩的小脸,耐心哄我:三儿,还生二爸的气啊!随即把糖塞我口袋里。

白天,父母出去干活儿,二爸便在家里准备吃的。二爸让院子里的小孩去抓了鳝鱼和泥鳅卖给他。二爸烧了海参、黄焖泥鳅和粉丝鳝段,筷子夹着在我面前晃荡:三儿,看看二爸做了啥好吃的!我自小害怕并拒绝虫子,二爸眼里无上的美味在我这里遭遇了滑铁卢。二爸见我不吃,心里是有些失落的,笑着骂我:三猪不晓得吃细糠!

晚上,大木桌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开始吃饭,我们姐妹吃饱就各自跑院子里玩去了。不知隔了多久,传来二爸与父亲的争吵声,往往是二爸说话的时候多。每逢听见二爸说欲把桌子掀翻,我们便吓得浑身颤栗,想躲起来,又禁不住担忧想去看个究竟,那种如履薄冰的心情,至今难以忘怀。最后老爷爷将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上“不省心,不让人好好吃个饭“!谁也不敢再吱声,散了!

我母亲有一个优点,最能息事宁人。场面上,天大的事也能忍而不发。二爸跟我父亲再怎么吵闹,母亲该做啥做啥,不掺和也不怠慢,因而两个叔叔对我母亲永远是好言好语心生敬畏。

二爸跟我父亲吵架是常事,但从来没隔夜仇。外人总以为二爸跟我父亲吵架后,可以挑唆一下两兄弟的关系。二爸“不解风情”,往往令外人失望。那次,我在不期而遇中听到二爸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昨晚是我喝大了,大哥处处让着我!大哥大嫂是真能干,几个妹崽(即女儿)教养得好又勤快。

时间如白驹过隙。我长大了,离开老宅。二爸却回来了,英雄告老还乡。

二爸退休时,老爷爷已经去世。那时候,我父亲尚且健在,我们在老宅外面高处的开阔地新建了小楼,老宅从此闲置。或许是年岁已高的原因,二爸和我父亲再也没发生过争执。想必父亲因为老爷爷不在了,觉得应该担负起照顾自己兄弟的责任。二爸呢,老爷爷不在了,他似乎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我不知道父亲和二爸是不是更怀念年轻时兄弟喝酒起兴的岁月。

那年,二爸回到老宅,他表达了想回农村种点蔬菜颐养天年的想法,二爸的眼神,充满对土地和乡间生活的渴望。当年,尽管我还没法感同身受,但我纤敏的内心有过一丝震动,甚至觉出二爸脸上讪然的尴尬。时至今日,我的情形、处境与二爸当年的如出一辙。因二爸在工作,老爷爷把房产的所有权分配给了我父亲和小叔叔。老爷爷不在了,二爸名下没有老宅的房产。一个人,心若没有栖息的故乡,到哪儿都是流浪。就算勉强住下来,也不过是寄居。我成年后,离开家,户籍迁出,父亲故去,故里虽然有已经变更了所有权的老宅,事实上老宅和土地这一切与我已经没有依托关系,只是心依然附在上面,久久不肯舍弃。我不过是故乡的过客。客人,有时候是一个极其残酷的现实,尤其是相对于自己的故乡。刹那,我终于深深体会到二爸当年故乡就在眼前,自己却再也回不去的悲怆。也是因为自己经过此番怅惘,我无论如何也要为孩子购一套完整属于她个人的不动产,这是发自肺腑的体恤和怜爱。我生命里所缺失的,全部弥补给她。我所承受的苦,便是她获得的免疫。

对二爸“凶”印象的改变,是我父亲辞世之后。那年春天,我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合川。我站在涪江桥头,望着三江水从脚下流过。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到底有些怅然。接了我的电话后,二爸下楼来接我。我在南津街一栋楼前的黄果树下看见二爸,他拄着拐杖。二爸看见我,唤了一声我的小名儿。二爸和幺爸唤我名字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把我名字中间那个“小”字音压得很低且语速缓缓的,重心突出在后面那个字上!二爸腾出一只手来替我拎行李。不忍心让他拎,我一只手拎包,一只手搀扶着二爸上楼去。那时,二爸住的步梯房,七楼,因喝酒引起高血压,中风后,导致一条腿走路不灵便。

春天的遗憾

春天的遗憾

把我接回家后,二爸又要出门,他说去买点熟菜。我说想吃煎蛋面,二爸便不再坚持下楼去买菜。安顿好我,二爸便开始张罗着煮煎蛋面。我随二爸先去楼顶花园摘青菜和葱。下来后,我坐在客厅看电视,婶婶在准备客房,见婶婶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被套铺床。二爸回厨房里倒油、煎蛋、掺水、洗菜,尔后下面条,熟练地忙前忙后。看着二爸的背影,我突然泪落涟涟。那背影,像极了父亲。

岁月匆匆,一代人在不经意中老去,到底是让人伤感的。

兴许是堂弟知道我们春节会回老家,年关时才告诉我们二爸的病情。大姐她们每年都是年三十早上才收生意,所以约在正月初二去探望二爸。不成想,突然爆发一场病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除夕夜,本是大中国万家团聚的日子。然,多少逆行者辞别亲人离开家,投身于一场无硝烟的战斗。又因同学说,很多在汉开餐馆的合川人春节前回家乡过年,我们家族人倾巢出动去探望二爸,以二爸的重情重义,势必会留我们在那里吃个午饭。我们姐妹四家近20口人,还有幺爸堂弟、表弟、表姐家,这样大型的聚会是违背当下抗议精神的。几经利弊权衡,只有取消探视。

未能践约,心里这一关久久过不去,铸成了一道春憾。

2020.3.13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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