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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汜,之子何时归

 琦非绮 2020-04-16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沱江之畔,布衣女子掩面悠悠啜泣。渡江的船夫见她哭的可怜,上前问及名氏,妇人只低眉不语。船夫瞧了瞧女子盘起的发髻,以其身上与寻常百姓家不同的衣裳面料,心下了然,有些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道:“姑娘,你是妾罢。”船夫拘偻着身子驶着小木筏缓缓远去,嘴里呢喃:“怨也只能怨这世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妇人望着船夫夕阳下的背影微微出神,脸颊未干的泪痕被江风吹得有些发凉,攥紧手中半湿的绢布,多少日子来心中的那些愤懑、委屈,到嘴边也只能化作声声悠悠的叹息。

这种情景出自《诗经》中国风·召南·江有汜》的一个片段,诗中所描绘之事可能发生在的秦晋末年或者中华几千年封建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时间点,这个女子亦或许是那时千千万苦情人儿中的一个,在那个视女性为玩物的世道,多少个寻常女子遭遇夫家多般不公的待遇,或辱骂、或抛弃,在世家贵族里被当作物什一般相互赠予,毫无怜惜,而地位低下的她们能做的也只有对着沱江之水暗自吟一首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以自我安慰。

相传此诗为一弃妇所作,但史上历来对此诗的解释不一或以为是媵妾因受正妻排斥、不能陪嫁而作,其中之子指正妻见《毛诗》小序);或认为这是一首弃妇诗,之子视作是薄情的丈夫,认为啸歌者是弃妇,所谓啸歌是弃妇自我排遣的一种表现方玉润诗经原始这两种解释,在我读来,不管这位女子是被商人抛弃的外室,还是被主家嫌弃的媵妾,不管哪种说法,这位妇人都无疑是一个被人当作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物什所遗弃的可怜人。

诗中所提到的“媵妾”,盛行于战国直至三国时期的贵族之间,后又作为一种嫁娶习俗多次演变并延续至封建王朝结束。“媵”者,随嫁也,一般是指跟随正妻一同嫁到夫家的女子,通俗些来说,也相当于小姐家的嫁妆,这样嫁过去的前者就是妻,后者便是媵妾了。历史上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孙权的母亲是和她的妹妹一同嫁给其父孙坚。在世人看来,这些被称作“媵妾”的女子都只是为世俗权富牺牲的附属品,她们被历史遗忘在某个不经眼的角落,慢慢蒙尘、褪色,最后失去自己的光泽。

成为媵妾的命运,即使是历史上第一位传奇威严的太后——秦宣太后也并没能幸免。秦宣太后,也就是我们大多数人熟知的那位芈八子,在《芈月传》中的芈月出身为楚国公主,与战国四君子之一春申君黄歇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但本来幸福美满的生活在楚威王死后遭遇变故,跟随嫡公主芈姝作为陪嫁嫁秦国,作为媵侍服侍左右芈八子的一生中,自她成为媵侍,从最初对爱情的懵懂天真,到为生活步步为营,虽说她最终凭借果敢与智慧与翟骊的相助重回秦国辅佐儿子登基并以太后之尊临朝但她成为一名媵侍开始,寻常女子的烂漫情怀便再与她无关了。从一名媵侍成为太后,这其中的艰辛委屈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如果抛弃一切利益牵绊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她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不知她会不会更愿意选择成为黄歇的妻子与他双宿双飞,而不是半生为营生费尽心机,颠沛流离。

芈月作为媵妾的一生是成功的,但富有传奇色彩的秦宣太后毕竟只有一个。在那时的封建礼教下,芈八子的翻身是偶然的,大多数的女性受根深蒂固的奴性思想的影响,甚至并未想过要反抗,对自己所处的境遇逆来顺受,这是最可怕的。或许在她们中大部分人的内心深处,也许更情愿做个农家妇,每日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不是每日提心吊胆,为今后的每一步精于算计,费尽心机。但她们背后家族利益的牵绊,以及自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三从四德”,让她们只能自我轻贱、自我禁锢,她们的命运可悲可叹,也是大部分女子那个时代大背景下的无奈。

若依着诗中的另一种解释,或为嫁作商人妇的命运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更别提若是作为商人被抛弃的外室。商人的本性本就“唯利是图”,生意的往来决定了他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生活,也会让大部分中的他们形成“女人如衣服”的浪荡思想,也就有了许多外室女子独守空房的情境。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不少见,白居易《琵琶行》“老大嫁作商人妇”中琴声曼妙的琵琶女或许便是某个商贾之家的一位外室,幽咽婉转的琵琶声中是对“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声声诉怨,细想来,她们不过是个女子,也曾有“却把青梅嗅”的娇羞,也有对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向往,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想与心上的良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有名有份的共度一生。她们中大部分的女子老实本分、小心翼翼,却怎么也逃不了自己的宿命,甚至在付出一腔真心被抛弃的时候,也只能对江流泪泣诉,而就算是在这声声的哀怨中,相比于怨恨更多的也还是对夫家回心转意的期盼。爱恨交加,千古皆如是。

世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可又会有多少旁人知晓过她们内心的凄苦和怨愤,多少个无人的夜晚,满腔的委屈也只能咬牙吞泪,独自消受。都道“戏子无情”,但一代宋词大家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全城歌伎念他的才学和痴情,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又何尝不是比多少美其名曰受过私塾教诲的官宦子弟有情有义。“隔江犹唱后庭花”也许并非无知,只是对她们而言,国家的更替只不过是一个叫法的改变,以她们的身份,不管是身在哪国哪朝,即便是生儿育女,也会一辈子被冠上庶出的名头,若是个公子倒也可凭借十年寒窗苦读尚有出头之日,但倘若是个小姐,怕是会再次走上成为“媵妾”的道路,一代复一代,只要世人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还在,无数个“媵妾”的一生就会永远被无奈的命运囚禁。

古代“媵妾”这一群体的一生是悲哀的,她们没有权利选择,媵妾的使命从一生下来就已经被规定成一个附属品,即使是能够跟随着夫家衣着绫罗绸缎,外表光鲜,但却连被自己生育的孩子唤一声“娘亲”的资格也不被允许,十月怀胎、历经鬼门关才生养的亲骨肉,在这一生中只能被唤作“姨娘”。在媵妾制度下的女性更是悲哀的,她们被视作古代男权社会男性尊严的象征,在那历史中,她们只不过是几千年历史中的沧海一粟,大部分的她们没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气魄,没有杨贵妃的风情万种,也不会有世人文豪为其同样悲惨的一生作哀婉悲歌,世人只知她们曾有过一个共同的称呼:“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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