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斯潘传

朱雄伟点评

塞巴斯蒂安马拉比这本传记的可读性非常高，更喜欢它的英文题目：一个无所不知的人。我们每个人在每一个年龄段都会有很多想法，当时都会觉得它们无比正确，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发现之前的想法岂止是错误，简直是荒谬。从1987年到2006年，格林斯潘一直担任美联储主席，任期横跨6届美国总统。在其声誉之巅，《财富》曾在1996年的美国大选前夕的一期封面上这样写道：“谁当美国总统都无所谓，只要让格林斯潘当美联储主席就可以了。”但是谁能想到，格林斯潘曾将美联储的设立描述为美国历史性的灾难之一，这也可以算作20世纪最大的讽刺之一。有人曾经问格林斯潘，什么东西能够带给你快乐？他的回答是，一种进步感，一种身处在峭壁却依旧向上的生命轨迹。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但个人命运摆脱不了时代的烙印，和撒切尔夫人在随身手提包携带哈耶克著作一样，格林斯潘早期同样高举反对凯恩斯主义的旗帜，成为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安·兰德等经济自由主义者的门徒。那又是什么东西让格林斯潘从激进转变成保守了呢？援引那句著名的嘲讽，即保守主义者就是被现实抢劫过的自由主义者。当英雄向现实低头的时候，悲剧也就注定了。安兰德在《阿特拉斯耸耸肩》中曾经说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一面是好的，一面是坏的，但是中间的往往是邪恶的。世界本身是一个矛盾综合体，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是矛盾，宽松货币政策和紧缩财政政策是矛盾，资产价格稳定性和全球金融脆弱性是矛盾，美联储主席只能在无法调和的矛盾中左右为难地生存着。除了格林斯潘本身的智慧，勇气和运气之外，他政治上的成熟成就了他在美联储的如日中天和资本市场的非理性繁荣。但政治成熟恰恰和英雄理想又是一对终极矛盾。民众总是存在希望有一位超人般救世主降临的趋势。詹姆斯·希尔以不屈不挠的精神为通向荒无人烟的广袤大地开辟了道路而封神。保罗沃尔克因为自己给美国带来血泪和甘苦而成了丘吉尔的化身。格林斯潘受人推崇则是因为持续地增长、繁荣的金融业以及惊人的低失业率。人们已经把他的存在与美国永无止境的繁荣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他已经成了自己名声的囚徒。2002年8月，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的专栏中指出：“格林斯潘需要创建一个房地产泡沫来替代纳斯达克泡沫。”格林斯潘的反应一如既往的狡黠，“我知道你自认为你已经理解了我说的话，但我不确定你是否意识到你所听到的并不是我想要表达的。”格林斯潘正走向一条阴暗的、通往影响力和名望的漫漫长路，在狭窄的政治地形中闪转腾挪，并被众多争权者、幕后操纵者和权力贩子所包围。“不要屈服于你的善良本性，在本应当拒绝的时候去接受”，乔治·华盛顿的这句名言似乎可以在此盖棺论定了。约翰·斯特尔图·密尔曾沉思道：“如果没有地米斯托克利，那就没有萨拉米斯的胜利，而如果没有后者，我们的文明将置身何处呢？”可惜，格林斯潘不是地米斯托克利。权利越大，责任越大。我们自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要么妥协，要么粉身碎骨，林则徐在边城伊犁送别老友时，写下了“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的诗句，有几分悲壮，也有几分迷惑。

阿白点评

塞巴斯蒂安马拉比的这本书再现了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的工作，特别是他在美联储工作的一段时间内如何面对现实中的困难与他“原教旨市场经济主义”的冲突，他不是神而是人，不仅仅美国人民，人类在面对困难寄希望于英雄，而英雄一旦从圣坛上陨落也要忍受群众毫不留情的发泄，格林斯潘是如此、克伦威尔与拿破仑也是如此，刘翔也是如此：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格林斯潘很好的完成了美联储主席在这个岗位上应该完成的工作，作为美联储，能够完全掌握的工具除了利率工具外能用的手段非常之少，即使以后视镜角度来看，他在互联网泡沫破灭和反恐时代后采取的低利率政策依然存在的必要，在后金本位的世界中，中央银行需要保证就业率与通货膨胀率的难度越来越大，特别是政府需要承担的职能越来越多时，一定控制不住通货膨胀的冲动，面对政治方面的需求越来越难以拒绝。读传记最有意思的一点在于对比其同时代的人传记描写同一件事情的看法的异同，和讨论“后时代”的变化。

马超MCho点评

“一个人能接受多少赞美，就要承受多少诋毁。”自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以致演变成为旷日持久的全球经济危机，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美联储身上。想看看这个全球央行怎么办，怎么救市。而这个时候，对格林斯潘的传统评价似乎加倍地复杂化了。当音乐停止之后，如何从对危机的回顾和反思中找到问题，对未来的政策和监管进行改进，才是大家关注的价值所在。而在这个时候去诋毁一个曾经带领美国长达十几年经济高速增长的老人，对其过往的伟大贡献视而不见，不见得是一个好主意。但是美国文化中的悖论却时刻提醒我们，危机出现，除了渴求一个救世主，更需要一个背锅侠。美国的政治文化崇拜领袖，但当他们出现错误的时候，美国民众也会毫不留情。在这个层面上，格林斯潘也留下了这么一个教训。从英雄到狗熊，从大师到罪犯：他的故事其实不过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缩影。黑格尔曾写：“经验和历史教训告诉我们，人们和政府从未在历史中学到任何东西。”人类善于总结教训，只是会很快遗忘。格林斯潘在监管上的失误广受民众的诟病。然而，正如作者马拉比所展示的，他只是对金融业作出了当时广受人们接受的务实判断；他对监管的支持远高于他的批评者所回忆起的。况且，就算他大力推动监管，也未必能保证可以造成任何改变。相反，格林斯潘的货币政策因专注于通货膨胀问题而广为人们称道。我们无法去苛求一个人尽善尽美。正如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言，人是具有历史局限性的。如果说格林斯潘的人生教会了我们什么东西，那就是民众对于期望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满足。只是当这种期望没办法满足时，很有可能在一瞬间，歌颂会转换成谩骂。他曾经接受过多少志得意满，情满自骄的赞美，如今就要承受多少一无是处的诋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