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七律《闻歌》读记 (小河西) 闻歌 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 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 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 此诗写作时间难以确定。题目是“闻歌”,自然是以“闻歌”写起。然而从诗的内容看,写的不仅仅是“歌”,也不仅仅是“歌者”,而是另有寓意。 首联: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 敛笑:忍笑。《游仙窟》(唐-张鷟zhuó):“敛笑偷残靥(yè),含羞露半脣。” 凝眸(móu):注视。《过潼关》(唐-温庭筠):“片时无事溪泉好,尽日凝眸岳色秋。”《望海潮-越州怀古》(宋-秦观):“何人览古凝眸,怅朱颜易失,翠被难留。” 高云不动:典“响遏行云”。《列子-汤问》:“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震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薛谭,秦国歌者。)《歌》(唐-李峤):“响发行云驻,声随子夜新。”《南都行》(唐-李白):“清歌遏流云,艳舞有余闲。”《听杨氏歌》(唐-杜甫):“吾闻昔秦青,倾侧天下耳。” 碧嵯峨:碧空中的山。《别四明钟尚书》(唐-杜荀鹤):“九华天际碧嵯峨,无奈春来入梦何。”《钱塘对酒曲》(唐-陈陶):“嵯峨吴山莫夸碧,河阳经年一宵白。”《避寇山中作》(唐-贯休):“山翠碧嵯峨,攀牵去者多。”《嵩山望幸》(唐-薛存诚):“隐映连青壁,嵯峨向碧空。” 大意:收敛笑容,双眸凝视,将要唱歌之时,高空中的碧云就已停驻,聚集若碧空中的山峰一样。(未曾开口即“高云不动”。《琵琶行》(唐-白居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颔联: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 铜台:铜雀台。曹操于建安十五年(210)建于邺城。建安文学的发祥地。邺下文人集团集聚之地。曹操常在此举行欢宴。史载曹操赎回蔡文姬后,蔡文姬曾在铜雀台演唱《胡笳十八拍》。《邺都引》(唐-张说):“试上铜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 铜台罢望:《遗令》(汉-曹操):“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月旦、十五日,自朝至午,辄向帐中作伎乐。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铜雀台》(唐-刘庭琦):“铜台宫观委灰尘,魏主园林漳水滨。即今西望犹堪思,况复当时歌舞人。” 玉辇忘还:《拾遗记》(东晋-王嘉):“穆王即位三十二年,巡行天下,驭黄金碧玉之车,…八龙之骏,…迹遍于四海,…三十六年,王东巡大骑之谷,诣春宵宫,…西王母乘翠凤之辇而来,…与穆王欢歌。” 事几多:指出了很多事。一个例子:《穆天子传》:穆天子巡游,终于盛姬之丧。《穆天子传》(唐-唐彦谦):“王母清歌玉琯悲,瑶台应有再来期。穆王不得重相见,恐为无端哭盛姬。”《八骏图-戒奇物惩佚游也》(唐-白居易):“璧台南与盛姬游,明堂不复朝诸侯。白云黄竹歌声动,一人荒乐万人愁。” 大意:铜雀台上的歌者在曹操死后归于何处?周穆王巡游与西王母欢歌惹了多少事端?(铜雀台是歌舞之地。周穆王不理朝政巡游与西王母“欢歌”。上句说帝王死后“歌者”的结局。下句说帝王巡游“歌者”的结局。) 颈联: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 青冢:指昭君墓。《归州图经》:“边地多白草,昭君冢独青。”《咏怀古迹》(唐-杜甫):“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征人怨》(唐-柳中庸):“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细腰:纤细的腰身;借指美女。《墨子-兼爱中》:“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玉台新咏序》(南朝陈-徐陵):“楚王宫内无不推其细腰。”《后汉书-马廖传》:“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细腰宫:楚国的离宫。因楚灵王好细腰而得名。《题桃花夫人庙》(唐-杜牧):“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入蜀记》(宋-陆游):“游楚故离宫,俗谓之细腰宫。” 大意:漠北的昭君墓,雁已南飞。楚地的细腰宫也早已物是人非。(上句说“歌者”远赴绝塞的结局。下句说“歌者”虽留在宫中但改朝移主的结局。王昭君埋骨大漠。楚国早为北地秦人所灭。) 尾联: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 香灺(xiè):指香烛灯芯的余烬。《清平乐》(唐-李白):“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二灵寺守岁》(唐-戴叔伦):“守岁山房迥绝缘,灯光香灺共萧然。” 大意:这样的歌声让人肠断并非今日。就像香尽之灰也像油尽之灯,又能怎么样呢? 此诗或是由“闻歌”而触发。从诗内容看,应是写为帝王歌舞(广义)的“歌者”。首联先说歌唱得很好,比“响遏行云”的秦朝歌手秦青唱得还要好。中间二联用典,重点在说这些帝王的“歌者”的结局。颔联上句说曹操的铜雀台曾是曹操欢宴之地。然而曹操死后,这些铜雀台的“歌者”,开始或可“望西陵墓田”,之后“归何处”呢?下句说的是秦穆王喜巡游,甚至还与西王母欢歌。误了朝政还搭上了“盛姬”。颈联用王昭君及楚宫细腰典,说的是“歌者”如王昭君埋骨异乡,如楚王宫中的宫女随王朝更替易主。尾联上承首联,歌声“高云不动”令人断肠,然这样的悲歌千百年来均如此。帝王死,歌者“断肠”,帝王巡游(广义理解),歌者也是“断肠”;远赴绝塞埋骨异乡令人“断肠”,因王朝倾覆而易主不也是“断肠”?无论如何歌者都如香残成灰油枯灯灭,有什么办法呢?本诗说的似乎都是前朝的事,也都有作者所处的唐朝的影子。帝王身边的“歌者”无论如何“响遏行云”,都难逃“香灺灯光”悲剧。说到这里,感觉上作者不只是在说“歌者”,帝王身边的宠臣、近臣、重臣的结局不也是如此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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