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明朝卖杏花 ——读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作者:李木生 26年前的1994年12月23日,我得到曲阜周凤羽先生的一幅行书对联,写着陆游的两句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联末属“鲁人凤羽字厚翁于种石园”,其实周先生原名周翰庭,字凤羽,又字天倪,晚号厚翁,种石园为其斋号,曾是曲阜诗书画印的领军人物。二十多年间,这幅联常常挂在厅里,以至书法的挂悬处脆裂,搬来方圆新家一直收藏在书橱中。今天突然记起周先生与他的这幅对联,找出,小心地用透明胶粘牢,再轻轻展开放在明亮处各压上一块小石,静静闲闲地咀嚼,再细细潜潜地体味他喜爱陆游这首诗的原因。 (这是周凤羽先生26年前写下的书法) 诗句来自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原诗为——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在陆游存世的九千多首诗中,这首是有些特别的,特别在一贯的家国襟抱之外,显露出诗人的私家情怀,一种暂时游离于皇朝之外的对于生命的探究与观照。虽然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孝宗皇帝这次是难得地提拔他,被任命为严州知州,可是已经62岁的陆游,并没有多少兴奋。在杭州(那时叫临安)的一家旅馆的小楼上,且不管皇帝何时诏见,悠然地喝喝茶,闲适地写写草书,挺好。世味就让它薄凉去吧,诗人素衣孤思的本色,不是正可以营造自己精神的天地吗?马蹄踏在京华石板路上的清泠之声,哪有醉山阴老家的山水中自在,“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王羲之语)。这样的夜,当然不能入眠也不想入眠,一颗醒着的心静静地听那悄悄的春雨,直到雨脚的停息;想象着明朝深巷中,哪个贫寒之家的女孩,?着一篮簪雨的杏花,脆扬地叫卖;而那花上的雨珠,正耀晃着银白的晨曦。 难怪会在京城疯传,连孝宗皇帝都喜欢得不得了。其实,皇帝喜欢不喜欢不当紧,这是诗人心里涌出的锦绣啊,既有天地的本色,又具百姓生活的况味。有了这样的两句诗,他的“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笛里谁知壮士心”(《关山月》)、“遗民泪尽胡尘里”(《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提刀独立顾八荒”(《金错刀行》)、“孤剑床头铿有声”(《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等,也就在与其对比映照里,陡然增添了沉郁与悲壮。 与《临安春雨初霁》几乎同时,陆游还写下了《书愤》一诗,就是这种悲抑又壮烈的景象——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两首诗对照着读,一个完整的陆游,就会拨开了八百多年的烟云,来到我们的跟前,连呼吸都栩栩如生。 陆游的一生,都在做着恢复北国与中原、一雪靖康之耻的大梦。这梦漫长而沉重,因为这也是整个北方民众的心愿。可是这抗战的呼声与需求,正与皇帝的苟安求和的主旨相违背:如果收复失去的半壁河山,当今皇上的宝座就要让位于被掳走的徽、钦二帝,与其统一天下做不了皇帝,哪如坐稳了宝座将一半土地与人民扔给侵略者。朱东润在他的《陆游传》里说:“北方632县的土地和人民完全出卖给女真,而南方703县的土地和人民,除了负担南宋皇朝的重赋以外,还要替统治者向他们的主子(女真)贡献银绢25万两匹。”这是南宋的悲剧,更是南北中国人民的悲剧,也是主战诗人陆游的悲剧。好在他有诗歌,在诗歌里演绎活生生的悲剧,也为中华民族留下悲剧中的不朽诗章。 只是,为什么会是“杏花”而不是别的什么花?北宋的花市,“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东京梦华录》)。而南宋更是在都城临安将二月十五定为花朝节,其花市更其繁盛,据《梦粱录》的记载,光是临安城里的花市上,就有牡丹、芍药、棣棠、木香、荼縻、蔷薇、金纱、玉绣球、小牡丹、海棠、锦李、月季、粉团、杜鹃、宝相、千叶桃、绯桃、香梅、紫笑、长春、紫荆、金雀儿、笑靥、香兰、水仙、映山红等等。两宋花巿,竟然都没有提到杏花。 可是陆游偏偏要“深巷明朝卖杏花”。固然,宋朝不乏咏杏花的诗词,梅尧臣有《初见杏花》,范成大有《云露堂前杏花》,王安石则是《北陂杏花》,也屡有佳句,像“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等。先不说单纯论诗格与意境,陆游已占写杏花之首,其杏花背后所隐含之深幽,更是其他诗人难以媲较。陆游用他的草书写下“杏花”二字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被女真掳去的宋徽宗那首著名的词《宴山亭·北行见杏花》—— 济宁散文编辑部 文学顾问: 李木生 孙继泉 编 审: 陈 红 文字审核: 张呈明 主 编: 苏 红 副 主 编: 相 锋 赵娅楠 周子安 投稿微信: zimo136394273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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