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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论《招魂》(一)“招生魂”

 依然听雨依然闲 2020-04-26

《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札记第十七则之一

             钱钟书论《招魂》(一)“招生魂”

                                         文/周敏

      《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七则《招魂》,此则论述了五个问题,此为《招魂》(一)《招生魂》。

     钱钟书《招生魂》,厘清了以下两个问题:

第一,《招魂》的作者是谁?

第二,为什么说所招之魂是生魂?

不弄清这两个问题,便无法理解《招魂》。

【《招魂》作者是谁】

      《招魂》作者是谁,历来有争论。

王逸认为《招魂》作者是宋玉,持相同看法的有朱熹。

《注》:“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按朱熹《楚辞集注》亦仍王逸说,归诸宋玉;

黄文焕、林云铭认《招魂》作者是屈原,持相同看法的有蒋骥、沈炯。

 黄文焕《楚辞听直》、林云铭《楚辞灯》重申《史记》之说谓作者即是屈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因之。

      [ 梁]沈炯《归魂赋》即以“《招魂》篇”为“屈原著”。

萧穆《敬孚类稿》也认为,应该遵从《史记》,认定《招魂》的作者是屈原。

钱钟书对《招魂》的作者究竟是宋玉还是屈原做了深入的探讨。

钱钟书的思路很明确,大家一致认定《招魂》、《大招》作者不是屈原就是宋玉。那么,只要弄清所招之魂究竟是谁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如果所招之魂是屈原,那么作者就是宋玉。如果所招之魂是楚怀王,那么作者极就是屈原。

萧穆认为,《招魂》“所招当即楚怀王魂,中间所述声色之娱、饮食之美,非弟子招师魂之道也。”

钱钟书予以赞同,认为所招之魂为楚怀王,而非屈原。

钱钟书从文本着手,在“尝试论之”以下,对《招魂》诗句进行了分析,来印证萧穆的观点。

       其一,观《招魂》“上天下地,东西南北,靡所不招,绝无一言及于水,则其不死于沉可知也”; ;夫此篇虽招未死者之迷魂,而屈子数言“沉流”、“葬鱼腹”,文却“无一言及于水”,则所招非其魂亦可知也。

屈原多次言明自己欲沉江、葬鱼腹,而《招魂》无一句言及水,说明所招并非屈原之魂。

其二,如果老师屈原生前“奢乐恣性”,那么,弟子宋玉招魂陈列豪宅、华服、女乐并非不恭敬;但以此来指涉“廉洁”、“枯槁”之三闾大夫,似乎就是给屈子脸上抹黑,非学生宋玉所当为,想来尊师的宋玉也不可能这样做。

以下红字乃《招魂》对魂灵生前生活描写的概述:

于是铺陈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冬厦夏室,岂屈子“故居”华奂如是耶?

(《招魂》对魂灵生前故居的描写,为便于阅读,略去原诗,直接用译文)

仿照你原先布置的居室,舒适恬静十分安宁。

高高的大堂深深的屋宇,栏杆围护着轩廊几层。

层层亭台重重楼榭,面临着崇山峻岭。

大门镂花涂上红色,刻着方格图案相连紧。

冬天有温暖的深宫,夏天有凉爽的内厅。

山谷中路径曲折,溪流发出动听的声音。

阳光中微风摇动蕙草,丛丛香兰播散芳馨。

穿过大堂进入内屋,上有红砖承尘下有竹席铺陈。

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

翡翠珠宝镶嵌被褥,灿烂生辉艳丽动人。

细软的丝绸悬垂壁间,罗纱帐子张设在中庭。

四种不同的丝带色彩缤纷,系结着块块美玉多么纯净。

“宫室中那些陈设景观,丰富的珍宝奇形怪状。

香脂制烛光焰通明,把美人花容月貌都照亮。

极言耳目之娱、口腹之奉,岂屈子平生爱好在此耶?

       口腹之奉——(略去原诗,直接用译文)

       家族聚会人都到齐,食品丰富多种多样。
       有大米小米也有新麦,还掺杂香美的黄粱。
      大苦与咸的酸的有滋有味,辣的甜的也都用上。
      肥牛的蹄筋是佳肴,炖得酥酥烂扑鼻香。
      调和好酸味和苦味,端上来有名的吴国羹汤。
      清炖甲鱼火烤羊羔,再蘸上新鲜的甘蔗糖浆。
      醋溜天鹅肉煲煮野鸭块,另有滚油煎炸的大雁小鸽。
      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味道浓烈而又脾胃不伤。
      甜面饼和蜜米糕作点心,还加上很多麦芽糖。
      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斟满酒杯供人品尝。
      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饮来醇香可口遍体清凉。
      豪华的宴席已经摆好,有酒都是玉液琼浆。

耳目之娱——(略去原诗,直接用译文)

丰盛的酒席还未撤去,舞女和乐队就罗列登场。
安放好编钟设置好大鼓,把新作的乐歌演奏演唱。
唱罢《涉江》再唱《采菱》,更有《阳阿》一曲歌声扬。
美人已经喝得微醉,红润的面庞更添红光。
目光撩人脉脉注视,眼中秋波流转水汪汪。
披着刺绣的轻柔罗衣,色彩华丽却非异服奇装。
长长的黑发高高的云鬓,五光十色艳丽非常。
二八分列的舞女一样妆饰,跳着郑国的舞蹈上场。
摆动衣襟像竹枝摇曳交叉,弯下身子拍手按掌。
吹竽鼓瑟狂热地合奏,猛烈敲击鼓声咚咚响。
宫殿院庭都震动受惊,唱出的《激楚》歌声高昂。
献上吴国蔡国的俗曲,奏着大吕调配合声腔。
男女纷杂交错着坐下,位子散乱不分方向。
解开绶带帽缨放一边,色彩斑斓缤纷鲜亮。
郑国卫国的妖娆女子,纷至沓来排列堂上。
唱到《激楚》之歌的结尾,特别优美出色一时无两。
“赌具有饰玉筹码象牙棋,用来玩六簙棋游戏。
分成两方对弈各自进子,着着强劲紧紧相逼。
掷彩成枭就取鱼得筹,大呼五白求胜心急。
赢得了晋国制的犀带钩,一天光阴耗尽不在意。
铿锵打钟钟架齐摇晃,抚弦再把梓瑟弹奏起。
饮酒娱乐不肯停歇,沉湎其中日夜相继。
带兰香的明烛多灿烂,华美的灯盏错落高低。
精心构思撰写文章,文采绚丽借得幽兰香气。
人们高高兴兴快乐已极,一起赋诗表达共同的心意。
酣饮香醇美酒尽情欢笑,也让先祖故旧心旷神怡。

至曰:“二八侍宿,射递代些!”几如“妓围”、“肉阵”

      妙龄嫩女侍寝,另有妓女排成肉阵,围候,轮番替换,其淫乱之举登峰造极,荒唐透顶。

       钱钟书依据《招魂》文本所写多方剖析,十分有力地说明,所招之魂生前如此骄奢淫逸,不可能是“廉洁”而“枯槁”的屈原:

《招魂》、《大招》不问谁作,所招非屈子之魂。

       进而,钱钟书引《招魂》诗句,说明所写非君王莫属:

       1、 夫发端“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乃患失魂者之词,即“君王”也:自夸“盛德”而怨“上”帝之不鉴照,勿降之祥而反使“离殃”。

       —— 从开端“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共   句,全是契合“君王”身份的句子。自夸“盛德”而天帝不知,不降祥瑞反降灾殃。

       2、“有人在下,我欲辅之”,脱非国君,一介臣民,安敢当天帝之“辅”乎?合之下文铺张诸节而益明。

——敢言辅佐天帝者,非“君王”莫属。

 但是, 钱钟书说,《招魂》所写骄奢淫逸的生活非国君莫属,但尚不足以说明一定是楚怀王:

《招魂》所夸宫室之美、声色之奢,非国君身分不办,特未必即属楚怀王。

为了说明所招之魂是楚怀王,钱钟书提供了史籍材料,以便和《招魂》诗句相契合、相印证。

史载楚怀王被骗入秦,孤身滞留秦国三年之久,受尽磨难,听闻其在秦国咸阳病入膏肓,楚国举行隆重的招魂仪式挽救他。《招魂》很可能是屈原奉楚怀王儿子楚顷襄王之命,为楚怀王招魂而创作,它是屈原任职三闾大夫期间所写的最后一篇职务作品。

 史籍:

 《国策·楚策》一楚王“游于云梦,有狂兕样(牛旁)车依轮而至”。

   《招魂》诗句:

  “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乃追究失魂之由,与发端遥应,首尾衔接。患者只怨尤而不自知何以致殃,招者始洞察其根源也。

接曰:“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谓惊魂之离恒干已自春徂夏,来路欲迷,促其速返故居。故以“魂兮归来”结焉。

屈原诗写楚怀王在被秦国诈骗囚禁之前就丢了魂,自己那年春天亲随楚怀王在云梦泽打猎,疯狂的雌犀牛顺着楚怀王的车轮印追赶而来,楚怀王因遭雌犀牛攻击受了惊吓,于是丢了魂,从春到夏,其魂迷途难返。

  钱钟书由此做出判断:

《招魂》所招当即楚怀王魂,中间所述声色之娱、饮食之美,非弟子招师魂之道也。”

探讨的结果,钱钟书认定:

《招魂》的作者不是宋玉,而是屈原。

【招生魂】

根据钱钟书的介绍,古人认为人有灵魂,且灵魂不死。所谓灵魂不死,意思是灵魂可以脱离肉体而独立存在;灵魂又分生魂和死魂。

沈炯《望郢州城》诗云:“魂兮何处反,非死复非仙”,是生魂之的诂;杜甫 《归梦》诗云:“梦魂归未得,不用《楚辞》招”,更等生魂于梦魂。

生魂:魂已离体,在空间徘徊,并非死去,也没有成仙。

《招魂》所招,自为生魂 。夫生魂之说,肇端梦寐。《九章·惜诵》:“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抽思》:“惟郢路之遥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哀郢》:“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注》:“精神梦游,还故居也。”皆言生人之魂于睡梦中离体外游也。

生魂比拟为梦游,系活人之魂于睡梦中离开身体出外游荡。《招魂》所招楚怀王之魂就是生魂。可能是楚怀王当时已病入膏肓了,一息尚存。凡是人重病昏迷时,都被解释为灵魂出窍,即灵魂脱离了肉体,要想让人活过来,就需要把灵魂重新招回到肉体之中。

钱钟书说,根据他儿时记忆,乡里有人患病,怀疑惊吓所致,便盘问并弄清受惊之地,于黄昏叫病者姓名呼其归来,并代其答应,唉,我回来了。

《招魂》追溯云梦之猎,亦正穷病之源,仿佛就地以招耳。

死魂之招,刚断气不久,由亲人呼唤,先招魂归体,再办丧事。如死亡时间较长, 就非施巫术不可了。

                                                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六日

(注:篇中红字引自《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七则)

  附录:《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第十七则《招魂》(一)

一七 招魂

(一)招生魂

《注》:“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按朱熹《楚辞集注》亦仍王逸说,归诸宋玉;黄文焕《楚辞听直》、林云铭《楚辞灯》重申《史记》之说谓作者即是屈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因之。萧穆《敬孚类稿》卷一《〈楚辞〉〈招魂〉解》、卷三《书朱文公〈楚辞集注〉后》亦驳王、朱之说,谓当据《史记》以此篇属屈原,“所招当即楚怀王魂,中间所述声色之娱、饮食之美,非弟子招师魂之道也。”王逸主张,先唐亦未成定论,如《艺文类聚》卷七九载梁沈炯《归魂赋》即以“《招魂》篇”为“屈原著”。尝试论之,脱师而如马融之“奢乐恣性”,则绛帐弟子招其浮魂沉魄,自必侈陈“居宇服饰女乐”,似不得概摒为“非道”。顾施此于“廉洁”、“枯槁”之三闾大夫,诚有张弓祝鸡之诮耳。《招魂》、《大招》不问谁作,所招非屈子之魂。黄之隽《吾(广头)堂集》卷一六《屈原说》“疑屈子未必沉”,观《招魂》“上天下地,东西南北,靡所不招,绝无一言及于水,则其不死于沉可知也”;夫此篇虽招未死者之迷魂,而屈子数言“沉流”、“葬鱼腹”,文却“无一言及于水”,则所招非其魂亦可知也。“魂兮归来,反故居些!……像设君室,静闻安些!”;于是铺陈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冬厦夏室,岂屈子“故居”华奂如是耶?极言耳目之娱、口腹之奉,岂屈子平生爱好在此耶?至曰:“二八侍宿,射递代些!”几如“妓围”、“肉阵”,皇甫湜《出世篇》所写“天姝当御,百千为番”,屈子而然,“善淫”之“诼”,不为无因矣!余少日尚及见招魂旧俗,每以其人嗜习之物为引致之具,援后度前,不中不远。征之先载,如《南齐书·张融传》融“遗令人捉尘尾登屋复魂,曰:‘吾生平所善’”;李贺《绿章封事》:“扬雄秋室无俗声,愿携汉戟招书鬼”,以雄曾为执戟郎也;洪亮吉《卷施阁文》乙集卷二《七招》摹状离魂闻所爱之事则徘徊欲即,闻所憎之事则飘脱而没,湛思绮藻,与古为新,尤资参验。《招魂》所夸宫室之美、声色之奢,非国君身分不办,特未必即属楚怀王。王逸辈固执魂属屈原,于《乱》之言“吾”与“王”,不得不曲解曰:“代原为词”,“以言尝侍从君猎,今乃放逐,叹而自伤闵也”,则几如原自招其魂,歧中又有歧也! 夫发端“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乃患失魂者之词,即“君王”也:自夸“盛德”而怨“上”帝之不鉴照,勿降之祥而反使“离殃”。“朕”在秦始皇前固属上下之通称,然上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脱非国君,一介臣民,安敢当天帝之“辅”乎?合之下文铺张诸节而益明。“乃下招曰”至篇末俱为“君王”招魂者之词,《乱》之“吾”,即招者自称。“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乃追究失魂之由,与发端遥应,首尾衔接。患者只怨尤而不自知何以致殃,招者始洞察其根源也。“春”上溯其时,“梦”追勘其地,“与王后先”复俨然如亲与其事,使情景逼真。盖言王今春猎于云梦,为青兕所慑,遂丧其魂;《国策·楚策》一楚王“游于云梦,有狂兕样(牛旁)车依轮而至”,事颇相类,然彼“一发”而“殪”兕,此“亲发”而“惮”兕,强孱判然。接曰:“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谓惊魂之离恒干已自春徂夏,来路欲迷,促其速返故居。故以“魂兮归来”结焉。

旧日不死于家者,其魂必出外招之,如高启《青邱诗集》卷一《征妇怨》:“纸幡剪得招魂去,只向当时送行处。”倘人患病,家人疑为受惊失魂者,则详询或臆测受惊之处,黄昏往而呼患者名曰:“毋惊毋骇,偕我返舍!”复代之答曰:“唯!吾归也!”倘其处甚远,不便遽往,则绕屋呼曰:“好自某地归矣!”拾土里红纸中,归而纳病者枕下。余儿时在锡、苏、澄习见此俗,且尝身受招呼,二十许寓沪西尚闻邻入夜半为此。招生魂于其迷失之地,中西旧习略同;

[增订四]《夷坚志丁志》卷一三《李遇与鬼斗》:“遇迎新郡守于城西,既行十余里,……忽百许小儿从路旁出,……合围击之。……李回及门,不能行,门卒扶以归,至家惛不醒。诸子揭衣视,但青痕遍体,即就其处招魂,呼僧诵经。”“其处”者,李为小儿聚殴处,即“招生魂于其迷失之地”也。

如十八世纪初一法文小说记国王出猎,夜宿野堡,醒而病狂,医无能治,公卿乞诸巫,巫谓王之子女当至王丧魂处求觅之。《招魂》追溯云梦之猎,亦正穷病之源,仿佛就地以招耳。谋篇有往复开合,异于一味排比,并可藉以想见古代风俗。《大招》无此间架,仅著招徕之辞,遂损剧情(dramatic interest);然如“名声若日”、“德誉配天”、“立九卿”而“尚三王”等语,更昭然为招君王之魂矣。

“巫阳对曰:‘掌梦’”;《注》:“巫阳对天帝言,招魂者本掌梦之官所主职也。”按《周礼·春官》掌六候之梦,人所熟知。玩索巫阳对上帝之语,似当时信忌,以生魂别于死魂,招徕各有司存,不容越俎。《招魂》所招,自为生魂。夫生魂之说,肇端梦寐。《九章·惜诵》:“昔余梦登天兮,魂中道而无杭”;《抽思》:“惟郢路之遥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愿径逝而不得兮,魂识路之营营”;《哀郢》:“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注》:“精神梦游,还故居也。”皆言生人之魂于睡梦中离体外游也。沈炯《望郢州城》诗云:“魂兮何处反,非死复非仙”,是生魂之的诂;杜甫《归梦》诗云:“梦魂归未得,不用《楚辞》招”,更等生魂于梦魂。治宗教神话之学者,谓初民区别固结于体之魂与游离于体之魂。固结之魂即身魂,心肾是也;游离之魂有二:气魂、吐息是也,影魂,则梦幻是矣。掌梦者可以招魂,当缘梦亦魂之属。顾“有人在下”,虽尚视息而未遽死,却已痴坐戆行,“魂魄离散”;不同寻常梦魂之出游,则非掌梦所能奏功,于是上帝“必”欲巫阳从事。盖死魂之招,如《礼·檀弓》、《丧大记》、《礼运》等所谓“复”者,由亡人亲属于气乍绝之时升屋而号,“先复”而“后行死事”。以魂之去未远,遂不须乞灵于巫术。苟死已经时,则魂之招致非巫术不能,即《招魂》之“工祝”;如《汉书·外戚传》上载李夫人卒后,“方士”齐人少翁为“致其神”。是以招死魂者,巫所主也。“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阳焉”;“谢”、殂谢之谓,即死耳。其意若曰:倘今招生魂而迳用巫,他日招死后之魂恐将用巫而无效。方术神通勿可滥施轻用,不然临急失验;雅记野语皆尝道之,匪独招魂为然。如《左传》僖公四年晋献公卜骊姬为夫人节,《正义》引郑玄《礼》注、《诗》笺谓“卜筮数而渎龟,不复告之以实”,

[增订三]《易·蒙》早曰:“初筮告吉。再三,渎;渎则不告。”

即李义山《杂纂》所嘲“殢神掷校”(“校”同“珓”,见程大昌《演繁露》卷三《卜教》);《太平广记》卷七八《茅安道》、卷八五《李生》皆言神术以妄用而渐不神;袁枚《新齐谐》卷一七《娄真人错捉妖》以一言蔽之曰:“我法只可行一次,第二次便不灵。“不能复用”之“恐”,殆以此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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