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城市饭店里流行一种新式的吃饭方法，就是建上几个地锅，然后找来柴火，让想吃饭的人围着那地锅坐着，一边往锅底放柴火烧火，一边往锅里放肉放菜，搞的就好象全是自己做出来的饭一样，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农家乐”。去这样的饭店吃饭一定要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的，因为一般这样的饭店价格都高的惊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它和其他饭店的不同，才能显示出它独特的所谓农村特色。这样的饭店我去过一次，然后就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原因很简单，毕竟是在城市里，所以不管你的地锅建成什么样子，你都要有统一的排烟措施，那些因为烧柴火而产生的炊烟，必须排出去。 另外就是饭店里为了能让你快速的感受到地锅的魅力，在柴火上都浇了油的，只需要把柴火随便的扔进地锅里，火就会呼呼的窜上来。闻不到炊烟的味道，找不到被炊烟呛的难受的感觉，那这地锅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第一次见到地锅是很小的时候回农村老家。第一次到农村，看到什么都那么的新鲜，村前弯弯流淌的小河，村后山坡上的苹果园，就连墙角下的蚂蚁洞，院墙边上的辣椒地，都能给我最大的诱惑力。这其中，最能吸引我的就应该算是家里的那口地锅了。当时家里人多，所以地锅挺大，边上还多了一个可以吹风的风箱。 每当姑姑开始为全家准备饭是时候，我就会不顾大人训斥钻进厨房，蹲在地锅前看大人们在锅边忙碌。地锅刚开始点火是件挺麻烦的事情，如果点不好，浓烟就会从锅下冒出来，不一会工夫就能占领整个厨房，然后伴随着咳嗽的声音，我就会和浓烟一起从厨房里跑出来。等到火点起来之后，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坐在地锅边帮姑姑拉风箱。风箱的拉杆样子很象现在旅行箱的拉杆。握住被岁月打磨的异常光滑的把手，用力的拉出来让再推进去。这个时候，你就觉得风箱象是一个大嘴巴怪物，张开大嘴不停的对着火使劲的吹啊吹，直到把锅下的火吹的旺旺的，红红的，热热的。不大一会，旺旺的炉火就会把锅中的菜香从厨房里传出去，传遍整个院子和每一间房间。 老家的人也从农村搬到了城里，再去的时候，姑姑就用煤气炉子给我做饭吃了。儿时的那个大大的带着风箱的地锅，就那么永远的留存在我的记忆中了。本以为以后肯定不会有机会再看到真正的地锅了，但却没想到，多年后在我一个大学同学家中，我再次见到了地锅，闻到了炊烟的味道。  大学同学家在农村，毕业后找了好几个工作都不满意，一气之下干脆回家继续务农。平日里我们也只是电话联系下，前段时间正好有点空，顺便从他家住了几天。正好是金秋时节，路边的田地里是密密的待摘的棉花，远远望去雪白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很是舒服。同学家在一个不大的村子里，整个村子大概也就是百十来户人家的样子。穿过一片片棉花地和杨树林，在黄昏时分到了同学家中。 同学家的院子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刚刚采摘下来的棉花桃整齐的铺在地上，凉晒了一天的棉花因为水份的流失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的洁白。因为正好是农忙季节，嫂子一直在地里干活，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把最后一点阳光毫不吝啬的留给这些辛苦了一天晚归的人们，直到送他们进了家门，才恋恋不舍的落下。辛苦的劳作和风吹日晒的日子在嫂子脸上手上都刻下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印记，但却一点也没削减他们特有的质朴和纯实。见到有客人来，嫂子非常的高兴，赶忙歉意的说忙的太晚了，赶快给我做饭吃。说完话，就匆忙的进了厨房。厨房就建在院子的一角，一个地锅砌在厨房的角落里。地锅不大，非常的简单，四四方方的，没有老家地锅边上的风箱，黑漆漆的铁锅在朦胧的灯光照射下发散出看似很古老的亮光。嫂子里里外外不停的忙碌着，我把同学扔在外面，也跑进厨房坐在地锅旁，嫂子赶忙说别进来啊，这里一会生火很呛的。我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们城里人没见过这个东西吧？嫂子一边熟练的收拾着菜，一边问我。哦，呵呵，没见过。还是你们那里好啊，都是用煤气的，没有烟也不用每天点的这么麻烦。其实地锅做出来的菜更香，我回答到。什么香不香的啊，你们城里人吃惯了好吃的，开始吃的时候觉得香，真让你们吃上几顿就不说香了。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雨的缘故，柴火有点潮，浓浓的烟跟着刚刚点着的地锅冒了出来。炊烟仿佛是刚被从神灯中释放出来的魔鬼，肆无忌惮的在原本就不大的厨房里游荡。又闻到了那熟悉的炊烟味道，这次我没有跑出去，过了好一会烟雾才散去，火也逐渐的旺了起来，炒菜的香味和炊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从门内飘到门外，再随风飘向远方，在告诉村里的每个人，晚饭时间到了。 留恋户外清新的空气，不顾同学因我穿着太少怕我着凉的反对，坚决要把晚饭放到院子里进行。院里的棉花已经收到屋子里了，把小桌立在院子当中，搬过几个马扎，四个做工精美的热菜，再加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大米粥，一瓶老酒，一碟花生米，拌着徐徐吹来的秋风，和着满天的星斗，那顿晚饭就在惬意和宁静中开始了。吃饭的时候嫂子因为家里没有肉做的全是素菜不停的道歉，却不想我吃的津津有味，看到我并没有因为这而影响胃口，她也就释然，告诉我说现在城里的东西真的也不能吃了，里面掺什么的都有，不象我们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肯定没假的。我又一次被他们的质朴而感动，当所有人都在为钱而不顾良心的谴责任意而为的时候，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手艺，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上希望，收获生活。  和城里比起来，农村的夜晚有着他独特的城市里永远无法找寻的魅力。农村的夜晚是黑的，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公共的照明设备。劳累的一天的人们也不会象城里人那样有丰富的夜生活，天一黑就会关灯睡觉了，只要从院门走出去，你就真的能体会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没有手电筒，在那里绝对是寸步难行的。农村的夜晚又是明亮的，没有了人为光线的污染，你会惊奇的发现，天空中竟然能有那么多的星星，传说中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闪亮耀眼的分界线，好多平时只能在书中看到的星座一个个清晰的显示在你眼前。那里的天空是神奇的，如神话般的神奇；那里的天空是美丽的，如童话般的美丽。农村的夜晚是安静的，在这里，你听不到汽车来往的声音，听不到晚归人群的喧闹，听不到隔壁邻居的争吵，听不到楼上掉落麻将的声音，就连偶尔传来的狗叫声都是快速的响起然后又快速的消失。农村的夜晚也是热闹的，只要你静下心来，闭上眼睛，你就能听到地里的昆虫趁着夜色出来觅食时发出的吱吱的声音，为寻求配偶发出的嘟嘟的声音，树上鸟窝中雏鸟在妈妈翅膀下翻转身体的声音，路边池塘里的青蛙低沉的呱叫声，杨树林里树叶随风发出的哗哗声，所有这些声音经过了数万年的训练，已经完全能完美和谐的结合了，恰如其分的弹奏了一曲秋天的小夜曲。那天晚上，我和同学就在这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夜晚里坐了很久，我们谈到了大学的生活，谈到了毕业后彼此的经历。那晚我们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在梦里我看到同学家的地锅从厨房里飞了出来，越飞越高，最后一直飞到了天上，变成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清晨是在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中开始的，感觉声音就在窗户外面的屋檐下，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唧唧喳喳不停的叫，它们是最忠诚最准时的闹钟，不用上弦更不用担心会坏掉。我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鸟这么能叫，大有一种我不出来它不罢休的样子。同学和嫂子早已经起来了，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他们都要早早起来起地里干活，在农村时间是很关键的，如果在这几天里该收的收不了该种的种不下，那么就等于耽误了一年的时间，一年里就不会有任何的收成了。嫂子在厨房里做早饭，同学在忙活的收拾需要的农具，我抬头看着屋檐发呆，同学听我问起鸟，就告诉我现在环境好多了，鸟也多了很多，麻雀、斑鸠、燕子、喜鹊、乌鸦、布谷鸟，种类多的很，我刚才听到的，应该就是早起的麻雀和斑鸠的声音。沉睡了一夜的村子，就在这鸟叫声中慢慢醒了过来，家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屡屡的炊烟，炊烟混合在清晨的薄雾中，从村子里一直向外飘散，村边的杨树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等炊烟散去的时候，村里的人就开始了一天的劳动，他们或开着自家的农用车，或骑着自行车摩托车，有的干脆就直接背着农具走着到地里去。大家彼此热情的打着招呼，互相问着棉花摘了多少了，大蒜种上了没有之类的问题。因为是假期，小孩们都放假在家。稍微大点的孩子这个时候已经必须要帮家里承担责任了。他们跟在父母身后，和父母一起干活，不时的用羡慕的眼光看看地头上那些比他小的孩子无拘无束的玩耍。地里干的热火朝天，而那些不用干活的小孩这个时候是最幸福的了，他们围在一起，在地边一棵歪脖树旁，正在用自己做的弹弓围攻一只斑鸠，两只黄色的大狗跟在他们身边，兴奋的汪汪叫着来回窜。不时传来的阵阵孩子的嬉闹声给枯燥的劳动带来了不少的欢快。  和地里热闹的场景比起来，这个时候的村子是安静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路两旁是堆着满满的刚摘下来的棉花枝和一棵棵结满了金黄色柿子的柿子树。村里只剩下那些老人们安详的坐在家门口，在阳光的关照下睡眼朦胧，看家的狗也开始偷懒了，趴在老人身边，闭着眼睛享受着太阳的照射，一副很悠然自得的样子。老人们都很善良很好客，只要你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就会热情的和你打招呼问你是谁家来的客人，然后邀请你去他家喝口水歇歇脚。村边的杨树林和路边的水塘边是放羊人的最好去处，他们会把羊群赶到那里，然后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看着羊群啃食已经略有发黄的野草，点上根自己卷的烟，美美的吸上几口。 农村的一天，就在这繁忙与悠闲的结合中悄然度过了。又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我坐在同学家的屋顶上，看着那些劳作了一天的人有说有笑的从地里慢慢走回来。没有了高楼的遮挡，远处的地平线清楚的在视线中往两边无限的延续，红红的夕阳挂在地平线上一点的地方，把半边天都映的通红通红的。村边的杨树林逐渐变的模糊，一家家的烟囱里又冒出了阵阵的炊烟，很快整个村子，就如仙境般隐约在刚刚到来的暮色和炊烟中。地平线上只剩半个太阳了，一抹长长的晚霞以太阳为中心向两边发散出去，杨树林在晚霞的映衬下竟然呈现出一块块闪亮的地方，好象镶嵌在灰地毯上的一颗颗大钻石。我正诧异间，一只漂亮的斑鸠突然落在我身边，它小心的看看我，见我没有反应，就悠闲的整理了下羽毛，分辨了下方向，展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别从上面发呆了，快下来准备吃饭了。今天你嫂子去集上买了肉，有好吃的了。”同学在院子里冲着还在屋顶上发呆的我大声喊到。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学和嫂子都已经回来了，旁边的厨房里又漂出来浓浓的菜香味，烟囱里又冒出熟悉的缕缕炊烟。从屋顶望下去，同学正在把农具放在固定的位置，利索的把桌子继续摆在院子里，晃动的炉火把嫂子忙碌的身影映在厨房的墙上，这个时候，我想起城里流行的“农家乐”。那个晚上我和同学还有嫂子都喝了好多酒，晚饭结束前我对他们说：“大哥，大嫂，回头我带你们去我那里，城里也有地锅的，很好吃，还没烟，一点也不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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