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被逐，四五日水米不沾，恹恹弱息，任由人现打炕上拉下来，蓬头垢面的，两个女人搀架起来去了。民国文人洪秋蕃先生（没记错吧）评道：“一块暴炭竟无一语，非不能辩也。自古昏君信谗，正人被罪，或俯首而出国门，或引颈而就刑僇，事知莫挽，哗辩何为？晴雯不言，亦就是已。” 王夫人为什么那么恨嫌晴雯？ 固然是王善保家的下了不少坏话，说她长得标致又好打扮，能说惯道掐尖要强，而且妖妖乔乔，大不成个体统等等。王善保家的说了一件具体的事例吗？没有。可是王夫人听了，“猛然触动往事”——往事是什么？自然是眉眼“像你林妹妹”的晴雯骂小丫头的事，但是否也有金钏儿的事？或许还联想到宝黛情事？王夫人还说：“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况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若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 “这样的人”指哪样的人？容貌出众，聪明灵巧，口齿伶俐，放纵任性，这是黛玉和晴雯共同的特点，还有凤姐也属这类人物，都深得贾母喜爱。要说宝黛之间的事么，王夫人自然知道一些，尤其是紫鹃试探宝玉、宝玉要死要活那一回。暂且不论王夫人是否借驱逐晴雯给黛玉一个下马威，只看她以什么理由“清儿侧”惩治晴雯。狼要吃小羊也得找个莫须有的借口么，可是王夫人的“这个事”指什么呢？单指晴雯骂小丫头的事？这就说明晴雯勾引宝玉？其他晴雯何曾做过什么事？值得上纲上线吗？ 也许从王夫人骂晴雯的话中可见端倪：“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晴雯的确很美，王夫人、凤姐、王善保家的、袭人等，喜欢和不喜欢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人尖儿。但美丽并不是一种过错，难道宝钗不美吗？王夫人怎么一口一个“宝丫头”地叫着，还说她是“好孩子”？看来在王夫人心中，最嫌的是晴雯的“轻狂样儿”——妖妖乔乔，勾引“好好的爷们”。可是她凭什么说晴雯干了什么事呢？ 晴雯一听王夫人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她。 第七十七回中写道：“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看上去，好像除了王善保家的，还有和园中不睦似乎也最恼怡红院中晴雯等人的下了话，王夫人才要清洗怡红院。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晴雯被逐，宝玉送王夫人后回来，一路打算：“谁这样犯舌？况这里的事也无人知道，如何就都说着了？”是啊，如何就都说着了？ 宝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袭人道：“太太只嫌他生得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恨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生得太好了就一定轻佻，就令人恨嫌，这是什么逻辑？袭人真是王夫人知己啊，王夫人的心思她都知道。 宝玉道：“这也罢了。咱们私自顽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 这事的确蹊跷，耐人思量：为什么人人的不是王夫人都知道，单不挑出袭人和麝月秋纹来呢？ 王善保家的说晴雯“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骂人”，使王夫人想起晴雯骂小丫头的事。可大观园中骂人的大有人在，司棋和一帮小丫头还打砸过厨房呢。怡红院里就晴雯爱骂人吗？小红只是给宝玉倒了回茶，就被秋纹碧痕骂了个不堪。麝月更是骂人的高手，比晴雯强多了！坠儿因偷东西被晴雯撵了出去，她母亲不服，和晴雯争吵，结果被麝月骂了个无言可对，不敢久立。芳官干娘偏心，和芳官吵闹，袭人指派麝月上阵——可谓知人善用——把那婆子骂得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这些怎么王夫人一点不知道？还有王夫人既然知道芳官叫“耶律雄奴”，知道四儿说“同日生日就是夫妻”，为何又不知道芳官醉酒后与宝玉“同床”的事呢？因为袭人也参与了醉酒，而且是她把芳官扶到宝玉身旁的吗？ 还说王夫人这句话：“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到底指哪些事？ 晴雯并不曾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她玩耍；没有服侍宝玉洗澡两三个时辰，更没有与宝玉同领警幻之训、试什么云雨情。她不过就是为宝玉研墨、贴斗方，还有就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病补孔雀裘等，这值得上纲上线吗？倒是曾经钻过宝玉被窝，奇怪的是这件貌似很严重的事却没人提及。想是花姑娘因母亲病重回家去了，怡红院那四个“轮流带管上夜”的嬷嬷也不过问，麝月也没向袭人汇报吧？ 所以要说是什么“别人”——比如怡红院的婆子或小丫头去告的密，似乎没有根据。 赵姨娘和芳官等吵闹扭打，被探春说是不留体统，失了身份。王善保家的作脸献好，去拉探春衣襟，被探春甩了一耳光。探春也断不会自贬身份与奴才吵架，只让丫头侍书去骂那不识相的婆子。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能见到凤姐，全赖周瑞家的显摆，引领通报，王夫人根本就没露面。第二次去若没有贾母召唤，她敢往老太太跟前凑？ 怡红院小红还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呢，只是钻空子“越权”给宝玉倒了回茶，便被秋纹和碧痕骂得狗血淋头。 芳官的干娘不知内帷规矩，跑进去想给宝玉吹汤，被晴雯斥道：“你让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小丫头不客气地数落她说：“我们到的地方，有你到的一半，还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地方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一面说还一面推她出去。其他婆子也嘲笑说：“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进去了。”弄得那婆子又羞又愧，又恨又气。 所以王夫人面前要是谁都能说上话，那她就不是为官作宦大家人户尊贵的夫人了。 王夫人查问绣春囊，疑心是凤姐之物，凤姐一番辩白后打算暗暗访察，唤平儿进来吩咐出去，应声而来的是周瑞家的、吴兴家的等五大陪房，加一个王善保家的共六个。还有，晴雯虽然是老太太派去给宝玉使唤的，平常也不敢轻易出头。以麝月秋纹的“分量”，谅她们也不敢在王夫人面前随便进言吧？管事的奶奶们要见的是王熙凤和平儿。那些骂晴雯是“祸害妖精”的下层婆子能有脸面“朝见”王夫人吗？除了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陪房，哪个婆子或丫鬟能在王夫人面前下话呢？ 暗算即私下算计，背地里捣鬼。昏君信谗，正人被罪。晴雯究竟被谁暗算了？我想许多人心中都有数。 （2011-11-02 12:23 发表于“红楼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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