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神住在楼上】 作者:陈初茶 微博@陈初茶 “从现在起, 我把我拥有的全部美好, 一点一点,统统还给你。” 请输入标题 abcdefg 节选自《花火·彩版》A版 2018.05 1 临近年末,整个公司都在加班。作为实习生,程苒早已完成了手头的事,却还是被留了下来,给各位前辈跑腿买夜宵。 到家的时候她早已累得虚脱,脑袋靠在门上,伸手在包里掏钥匙。 忽然瞥见门上有张字条,楼道里黑黢黢的,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才看清上面的字—— 您好,我是楼上新搬来的,我有重要物品掉在了您的阳台上,几次来访都没人在家。为避免重复奔波,请您把东西放于南房间窗台上的篮子里,并拉动上面的线,我会自行收取,谢谢。 “什么乱七八糟的……”程苒把字条扯下带进了屋。 这几行字规整有笔锋,看上去像个男人的笔迹。可她找来找去,阳台上多出来的,就只有一件女性的内衣而已。 这几天大幅度降温,连续好几天有大风警报,阳台上时不时会出现几样邻居的东西,她早已习惯了,于是捡起内衣就往房间里走。 窗台上竟真有个小篮子,篮子上栓了麻绳,直通到楼上。 程苒把内衣叠好了放进去,再拉动篮子上的绳。 绳子顶端似乎拴着几个铃铛,她听到楼上传来“丁零零”的声音。 没过多久,篮子开始慢慢往上升。 她觉得这画面荒诞又好笑,忍不住伸出脑袋去看楼上的人。 可除了阳台上白色的微光,什么也看不到。 洗完澡,程苒疲惫地倒在床上。 翻了个身,却无意间看到书桌前的窗台边,那个小篮子又出现了。 她爬起来去开窗,看到篮子里有两样东西—— 刚送上去的内衣和一张白色的卡片。 卡片上有一幅手绘的画,是网络上经典的黑人问号表情包,模样和神态都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底下写了一行肃穆工整的大字:你再调戏我,我就报警了。 程苒把卡片翻过来,在空白处回复道:姐姐没工夫调戏你,要什么东西直接说。 写完后放回篮子里,她拉绳。 很快,篮子又回来了。 还是那张卡片,下面多了一句话:姐姐,我只想拿回我的纸,求你了。 下面画了个磕头谢罪的卡通小人,看得程苒忍俊不禁。 她只好重新回阳台找了一圈,连花盆底下都看了,却根本没找到什么纸。 那催命的小卡片又来了。 这次画了个五体投地的人,还有五个大字:很急,拜托了。 很急? 早说嘛,绕那么大圈子。 程苒从抽屉里翻出一卷卫生纸放在篮子里,再附上大义凛然的一句话:借你救急先。 趴在阳台上等了一会儿,篮子又慢悠悠地下来了。 这次,里面只有一张传单。 脑科医院的传单…… 楼上的人,对她彻底无语了。 2 程苒在一家知名的游戏公司实习,公司主营大型手游。 前阵子公司推出一款古风手游《天灯惑》,一上市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几天,公司上下都忙着筹备年前的最后一次更新。 和程苒同期的实习生还有两个,一到中午三个人就结伴出去吃饭。 美术组的小白是个萌妹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今天中午却愁容满面:“Cross大神人间蒸发了,领导让我去盯他的进度,我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Cross?”程苒听她念叨这名字一中午了,“谁啊?” “画手大触啊。”连搞程序的阿杰都知道这人,“《天灯惑》里最好看的几张图和皮肤都是出自他之手。” “对对!他的画风既大气又唯美,尤其是大场景,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小白激动得狂点头,“而且听前辈说……他本人长得可帅了。” 阿杰无奈地笑道:“这才是重点吧?” “去你的,我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小白大义凛然道,“我最欣赏他的一点是,他所有的画都是坚持手绘的。” “难怪要找个人专门盯他的稿了。”阿杰调侃道,“人家打开PS拉个线条就完事儿了,他还在那比着小尺子一条一条地描呢。” “滚,这是情怀好吗?”小白立刻站出来维护偶像,“就像现在很多人都用数码相机,可还是有人喜欢胶片相机啊,拍完了还得一张张地洗照片。虽然麻烦,但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两人莫名其妙为个画师争论了起来,程苒实在是搞不明白。 晚上到家又是九点多了。 程苒在楼下遇到一个人,是她高中时期的学长陆政和。 时隔多年,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英俊挺拔,眉宇间却没有了当日的青涩。 陆政和大方地上前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小学妹。” 程苒拘谨地点点头:“学长,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想起很多年前,高中毕业后的某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和朋友喝了点啤酒,醉醺醺地跑去他家楼下,红着脸跟他告白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段回忆恍如隔世。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在游戏公司上班?”陆政和忽然问起工作的事。 程苒点点头:“嗯,刚开始实习。” “就是《天灯惑》的那家公司吗?” “对……怎么了?” 陆政和眼睛亮了亮,一鼓作气把来意和盘托出:“是这样的,我女朋友很喜欢玩这款游戏,她最近吵着让我给她买里面的巫女皮肤。你在里面工作,应该有渠道能弄到免费的吧?” “啊?!” “没有免费的话,内部折扣也行啊。” “……” 程苒彻底无语了,尴尬地坦白:“我只是个实习生,没听说过那种福利。” “那正式员工呢?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这对你们大公司来说不过是一组数据而已嘛。” …… 一月底的北风,实在是冷得刺骨。 背后方向的楼道门口,有路人缓缓拾级而上。 那人只穿着单薄的卫衣,身影颀长,手上提着超市的塑料袋。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一些声响。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长椅前面两个尴尬相对的人影。 他神色微怔,片刻后,垂眸轻笑。 3 程苒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当初那么完美的学长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多年没联系,一上来就直接提一些强人所难的请求,完全不顾及她的处境,这还是当年那个陆政和吗? 她翻身平躺在床上,闷闷不乐地朝天花板“啊”了一声。 然后她听到熟悉的铃铛声,还有那个应声出现的小篮子。 程苒跳下床,饶有兴致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还是一样的白色卡片,一样的卡通画。 这次的主角是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路灯下。 男的表情奸诈,女的低头含泪,心碎了一地。 “浑蛋……”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那家伙刚刚一定都看到了,还把她画得这么白痴…… 程苒当即在下面写了三个大字回过去:偷窥狂! 她有种冲动,想跑到楼上去敲开门,把这家伙给揍一顿,以发泄今晚所有的憋屈。 过了一会儿,篮子又下来了,这一次是沉甸甸的。 里面,居然装了几个桔子…… 还有一张小卡片:吃个桔子,消消气。 插画是一个小人,抱着一个比自己大两倍的桔子在微笑。 这人可真是有病,先把她惹毛,再殷勤地来讨好。 程苒写了张字条放到里面,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滚。 她拉了拉绳子,对方乖乖地把桔子原封不动给拉了上去。 一篮桔子上去没多久,就又一次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窗台。 这一次,每个桔子上都多了可爱的表情。 有开心大笑的,有生气瞪眼的,还有像她一样,委屈得想落泪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三两笔涂鸦就让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第二天上班,小白在MSN上发来一串庆祝的表情。 小白:“大神终于出现啦!!” 程苒:“谁?” 小白:“Cross呀,我联系上他了!” 程苒:“恭喜恭喜,失踪人口回归了。” 小白:“嘿嘿,他说他的画稿被狗叼走了,这两天在闭门补救。” 程苒:“哈哈——没办法,这就是情怀嘛,很容易被狗吃掉的。” 小白:“臭苒苒,不许调侃我偶像。” 午休的时候,程苒接到妈妈的来电。 因为工作缘故,妈妈和赵叔叔住在郊区,程苒一个人住市区的房子。妈妈来市区办事的时候,也会顺道来帮她整理屋子。 “你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快递盒,我都帮你扔了哦?” “扔吧扔吧,谢谢妈。” “沙发底下的几张纸是不是也不要了?” “不要了……”程苒倏地顿住,“等等,什么纸啊?” “就几幅画啊,还挺好看的,不是你画的吧?” 几幅画?? 程苒忽然想起楼上那个会画画的幼稚鬼,那天就是问她要纸来着,搞了半天是画纸啊。而且根本不在阳台上,而是被吹到沙发底下了…… “妈,你先别扔,留着啊!” “早说呢,我刚扔进垃圾桶。” “……” “算了,我还是去给你打扫房间吧。” “哎,等等!!”程苒立即阻止。 “又怎么啦?” “房间……还是我自己打扫吧。” 桌上还摊着一堆小卡片,要是被妈妈发现可就完了。 “知道了,房里有秘密。” “……” 知女莫若母。 4 吃完饭,程苒蹑手蹑脚地溜回客厅,俯身去翻垃圾桶。 刚翻到一半,就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母亲大人高高在上地俯视她,笑容运筹帷幄。 “找这个啊?”她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你……你不是说扔了吗?”程苒讪讪地接过来。 “我看你那么紧张,早就拿出来了。”妈妈笑着瞥她一眼,“男朋友画的?” “什么呀,根本不认识。” “是吗?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还是很有才华的。”妈妈拍了拍她,重新回厨房忙去了。 程苒端坐在客厅,等妈妈走远了才打开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把画纸抽了出来。 看到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完完全全傻了眼。 这是一幅很完整的场景图手稿,近处是小桥流水,远处是巍峨群山。画面右下角是古韵别致的亭台楼阁,周围错落着蜿蜒的窄巷子,曲径通幽,花草繁盛。虽然还没上色,可光是这线稿就能看出是一幅极美的春景。 她知道楼上那家伙喜欢信笔涂鸦,可万万没想到居然画得这么好看…… 程苒把画稿带回房间,思考要怎么还给他。 上楼去敲门或许是最直接的方法,可是…… 可是,她心里又隐约有种感觉,她似乎并不想就这么和他见面。 程苒趴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树影犯愁。 忽然听见铃铛的声音,她抬起头。 那个小篮子如约而至,正从窗户顶上慢慢下降。 来得正好! 她笑着起身,开了窗准备迎接。 这时,妈妈敲门进来,她吓得转过身,用身体挡住窗外的东西。 “苒苒,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谈谈。”妈妈有些欲言又止。 “啊?什么事……”程苒故作自然地拉上了窗帘。 妈妈盯着墙上的时钟,迟疑着开口:“我和你赵叔叔……在一起也挺多年了。” “你们打算结婚?”程苒问道。 妈妈有点意外:“你不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又悄悄转过身,上半身从两片窗帘中间钻进去,取出篮子里的东西——一瓶养乐多。 确切地说,是一瓶被画上了淘气表情的养乐多。 她佯装不经意地攥在手心里,转身和妈妈聊下去:“赵叔叔对你挺好的,我一直赞成你们交往。” “谢谢你,苒苒……”妈妈长舒一口气后感慨道。 “想好婚礼在哪儿办了吗?” “都一把年纪了,还办什么呢……” “那不能这么想,该办的还是得办。” 程苒再度转身,趴在窗台上写了一张字条:你的画在我手上,若要赎回人质,哼哼,你看着办。 接着,她又用幼稚的笔触画了个手持鱼叉的小恶魔。 画完后,她扯动铃铛。 过了一会儿,收到对方淡定的答复:不要了,人质送你。 …… “哎,你老钻窗帘里干吗呢?”妈妈走过来要来看。 程苒心虚地护住身后的窗帘,“没干吗……” “这么冷的天,窗户怎么开着?” “通……通风……” “通风干吗要把窗帘拉上?” 程苒无语,垂下眸子,眼珠子不自觉地转了转,口干舌燥。 下意识打开手里的养乐多,她仰头喝了一口。 结果又被神探母亲大人发现了疑点:“你哪儿来的养乐多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5 半夜三更,程苒失眠了。 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打开台灯,从抽屉里翻出从前的老照片。 也是爸爸在世时,一家三口唯一的合照,背景是热闹的游乐园。 温柔的灯光下,年轻的爸爸眉目温婉,那一年,他刚到而立之年。 虽然在妈妈面前表现得豁达,可一个人的时候,程苒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当美术老师的爸爸。如果没有遇上那场火灾,他现在大概已经桃李满天下了。 夜阑人静,窗户传来一下一下沉闷的声响。 程苒心不在焉,抬眸看了一眼。 楼上那家伙果然还没睡。 她开窗,取出篮子里的卡片。 还是他笔下的那个女孩,这次她独自走在远古的森林里,周围满是奇形怪状的参天大树,枝叶交错联结着,形成了遮天的帷幔。 他再一次猜中了她的心境,抑或是,他听到了刚才她趴在窗台和妈妈的讲话,便从中揣度出一二。 无论如何,他的确把她看得很透。 她陷入了心底的迷宫,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 程苒心不在焉,伸手去拿笔,却不慎打翻了水杯。 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桌子时,却发现照片已严重浸水,爸爸的脸已经晕开了颜色。 在时间面前,生命都显得脆弱不堪,更何况是一张薄薄的相纸。 第二天是周末,程苒拿着破损的照片去楼下照相馆碰运气。 老板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这张照片上人脸部分损毁严重,估计很难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可无论如何,也总要试试看才行。 周三下班后,程苒去照相馆里取照片和原件。 果不其然,因为爸爸的五官部分糊得太严重,修复后已经不太像本人了。 程苒带着照片回家,晚上七点多,煮了碗面端进房间,边吃边看电影。 其实结婚的事她真心替妈妈高兴,也支持妈妈踏上全新的人生。只是自从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她就总会时不时想起爸爸。 回忆越美好,越动人,在失去后往往就越让人难以割舍。 一抬头,她看见窗台上有东西在慢慢下降。 小篮子里躺了一卷白纸,用紫色的丝带绑好后打了个蝴蝶结。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抽开丝带。 这是一幅上了色的画,无论是构图还是配色,都堪称惊艳。 而画上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 十几年前的游乐园,彩色的旋转木马前,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一左一右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她笑得很开心,而爸爸妈妈的样子也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甚至比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更生动,更鲜活。 背后的湛蓝天空,偶尔有白云飘过,那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天。 朋友请我帮忙修复照片,但我觉得,有些事还是顺天应时的好。怀念一个人,其实可以有无数种方式。他在小卡片上这样写道。 后知后觉,她的眼眶湿润了。 6 第二天晚上,程苒又收到了一幅画。 同样是游乐园的背景,内容是来去匆匆的其他游客,还有手拿气球的小丑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狼狈得差点摔跤的滑稽模样。 对比前一晚的画,程苒诧异地发现,这两幅画竟是能拼在一起的。 再往后,每天晚上她都会收到一幅新的画,内容都是能连上的。 程苒把画贴在墙上,每晚像拼图一样往外增加一张,顺便期待明天的画里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过客,上演什么样的故事。 短短两周,整面墙都快被贴满了,就好像她和爸爸妈妈的故事存在于这个画中的世界里,不断延续着。 年前,程苒跟着妈妈和赵叔叔去酒店试菜。 这家酒店位于市中心黄浦江边,婚宴预约早已排到两年后。幸好酒店老板是赵叔叔的朋友,能帮忙安排到早一些的时间。 “这些都是他们家的拿手菜,苒苒你尝尝。”赵叔叔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她都快来不及吃了。 后来赵叔叔和妈妈聊起了婚礼的事,程苒听了一会儿,感觉这事情太复杂,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旁边安静地玩《天灯惑》。 看到更新的提示,她才想起今天凌晨正式发布了新版本。 新版本出了几张新图,还有春节任务,程苒迫不及待地进新图去逛一圈。 场景大气又唯美,令人“啧啧”称奇。 她仔细翻看了一圈,竟觉得有些……眼熟? 在哪里看过呢? …… 楼上……楼上那个怪人! 他上次掉在她家沙发底下的那几幅画,其中一幅就和这地图一模一样!只是当时那幅画还没上色,而现在手机里的,已是完美的成品。 程苒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时间截图发给小白:“这张图是谁画的?” “我偶像啊。”小白得意扬扬地回复道,“怎么样,好看吧?” “Cross?!”程苒觉得这世界太离奇了。 “对啊对啊,这张图就是前阵子被狗叼走了,他又重新画的那张。” 呸,他才是狗。 这是程苒第一次对这位大神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她上网搜索了他的事,知道他在画手圈里赫赫有名,得奖无数。从他的早期作品看到现在,画风渐渐成熟。 有个模糊的人影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形成。 印象里,他是执着的、温暖的、美好的…… 有关他的一切疑问,也都是生动有趣的。 “这丫头,傻笑什么呢?”妈妈靠近过来,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姑娘大了,总会到这个阶段的。”赵叔叔意味深长地附和道。 程苒脸涨得通红,倏地起身:“里面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7 傍晚到家时,程苒远远地瞧见小区里冒出了浓烟。 看方向,似乎离家很近。 她跑进小区,楼下围了一大群阿姨,指着楼上的火灾议论纷纷。 着火的是程苒隔壁的人家,不知怎么的,火势很大,都蔓延到程苒的房间了。 她急着往楼道里冲,被门口的阿姨们拉住,各种劝阻。 “小姑娘你干啥呢?里面太危险了!” “是啊,消防员都到了,等他们把火扑灭了再去吧。” “就是,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 “画……我的画!!”程苒急得快哭了,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幸好客厅还没被殃及,她又迅速跑去房间。 门一打开,滚滚浓烟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房间里火光四起,窗帘和被子都着火了。 她捂住口鼻,扶着墙往里摸索。 墙上的十几幅画是用双面胶粘的,撕起来有点困难。 刚取下两张,她的肩膀上就出现了一双素净的手。 她下意识抬头,从朦胧的烟雾里看见一张清秀的脸。 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男人微蹙着眉,俯身将她搂在怀里,带着她往外走。 程苒反应过来,挣扎着要留下:“这些……我要带走。” “别带了,跟我走。” “不行。” “这里很危险。” “我不管……” 她几近崩溃,用哭腔对他喊道:“我不管了……” 对方垂眸,沉着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管。” 短短两个字,极具震慑力。 一瞬间她的心跳得极快,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怎么的,眼泪倏地夺眶而出。 十几年前,美术教室着火,爸爸第一反应就往里冲,只为取出他还未批改的作业——几十张学生的画作。 后来他死在那场火灾里,很多人谈起这件事,都云淡风轻地总结为一时冲动。甚至还有人笑他脑子不清楚,哪有人会为了几张作业而豁出性命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苒也是这样想的。如果爸爸当时能理性一些,就根本不会产生那么严重的后果。 可现在她忽然懂了,她彻底理解了自己的爸爸。 在危难发生的一瞬间,人根本无法理性地去分析做某件事是否值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爸爸是个理想主义者,在他心里,那几十张纸不仅仅是作业,而是他的学生一笔一画,精心勾勒出的未来。 而对她而言,那十几张纸也不是普通的画。 那是这个世上有人为她真心付出过的证明。 哪怕这人只是萍水相逢,哪怕这段虚无缥缈的关系终将走到结尾,她还是很珍惜,非常非常珍惜。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温暖的人,经过她孤独又冗长的生命。 8 长椅上的一对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画没了,全都没了……”程苒双目放空,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喃喃自语。 旁边的男人陪着她坐了很久,一言不发。 直到她终于说话,他才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低头写了几个字。 写完后,他撕下纸,塞到她的手里—— 不要紧,我再给你画。 那笔迹苍劲有力,程苒早已熟稔于心。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陌生人:“你……” 他微笑起来,眼里有明媚的暖阳。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这种感觉却好像认识了很久。 程苒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顿时哑然。 倒是旁边的人先开了口:“你好,我是庄译,也是Cross。” “我是程苒。”她料到对方早已认识她,但不知是通过何种途径。 庄译重新端坐,礼貌颔首道:“谢谢你,程苒。” 她一时无措:“谢我什么?” “谢谢你拼了命也要拿回我的画。” “可最终还是没拿出来啊。”她无奈地扬了扬嘴角,低下头,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庄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可以拼起来的画吗?” 程苒茫然地摇头。 “世界大得没有边际,在你的喜怒哀乐之外,每天都上演着无数个精彩的故事。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活着的每一天,美好的人和事会源源不断地找上你。” 她忽然哽咽,轻声问他:“你到底……是谁?” “我从小就非常喜欢画画。”庄译说,“那时候,父母不认同我,同学笑话我,大家都约定俗成地把画画当成是一件不务正业的事。直到我遇见一个老师,他对我说,正因为我们所处的世界有诸多的不完美,我们才会拿起画笔。画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把生活变美好的过程。如果没有他,我想我不会有勇气走上今天这条路。” 程苒若有所思:“那个老师……是我爸爸?” “嗯。”庄译停顿片刻,低声说,“程老师过世后不久,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坐车到学校,蹲在艺术楼的花坛边哭了一整天。我给了她一颗糖,她哭得更厉害了。再次见到她,她已经高中毕业,和几个同学坐在隔壁桌喝酒。后来她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就一路跟着。结果她去了一个学长家楼下,借着酒劲冒冒失失地向人表白,还被拒绝了。我追上去,想送她回家。她当时心情很差,把我当成坏人推到一旁,拔腿就跑。大学毕业后,为了不打扰妈妈的生活,她一个人搬出来住。有一天她去游戏公司面试,我在朋友的办公室里谈合作,看见她从门外经过,忽然记不起刚才谈到了哪里。我这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那小姑娘的哭和笑,早已住在我心里,出不去了。” 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交集。 她脸颊滚烫,愣怔地望着他,赧然不知所措。 “那你搬来这里,还有你掉在我家阳台上的画……” 庄译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计划或是巧合,此时都已不再重要。 “当年,程老师教会了我怎样去创造美好。”他伸手掸去她肩头的灰。 停顿片刻,他干脆长臂一展,揽她入怀。 霎时间,程苒的心跳得极快,在眼泪决堤以前,听到他温柔的嗓音:“从现在起,我把我拥有的全部美好,一点一点,统统还给你。” 她心中起伏不定,还有几分多余的担心:“还给我以后,那你自己呢?” 他轻笑着低头,摸摸她的脑袋说:“我有这个,够了。” 远处亮起万家灯火,耳边传来“丁零零”的声音。 像绳子扯动铃铛,也像回忆的风经过时光。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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