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年前，中国戏曲学院图书馆举办的“京剧老唱片、老电影研讨会”大放福利，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组织观摩了三部京戏老电影：周信芳、袁美云等合演的《斩经堂》（1937年摄），言慧珠、言少朋、言小朋的《三娘教子》（1939年摄），奚啸伯、陈丽芳的《坐宫》（1944年摄）。作为文献资料，看点不少。  周信芳、袁美云《斩经堂》 《斩经堂》——票友导演、影星客串 《斩经堂》一片是华安（联华）公司于1937年摄制完成的。是年6月11日在上海新光大戏院首映。片名显示：麒麟乐府第一辑《斩经堂》，华安影业原订还要续拍“麒麟乐府”第二辑，戏码为周信芳的另一代表作《明末遗恨》，后因战争爆发而夭折。有资料记载，《斩经堂》一片由麒派票友周翼华导演，鼎鼎大名的费穆则担纲编剧和顾问，但影片字幕上，仍是费穆导演。 《斩经堂》演的是王莽篡位末年，王莽女婿吴汉杀妻归汉的故事。周信芳出演主角吴汉，吴妻王兰英（即王莽女儿）一角原定是坤伶金碧玉，据说已试镜，不知何故换了影星袁美云。袁美云幼学京戏，10岁即登台，后被天一公司的老板发现，转入电影界。出演王兰英这类二路旦角还算可以。从镜头上看，袁美云确实要比金碧玉漂亮。不过，袁脸上没戏，不知她演故事片怎么样？据《中国戏曲电影史》载，扮演吴母的角色是老影星宣景琳，书中还登出了剧照、化妆照，只是照片不很清楚，也无法确认。可是，影片中的吴母却是南方的女丑汤桂芳应工，不知是否也是临阵换角？  袁美云、宣景琳《斩经堂》（影片中未见这样的场景） 《斩经堂》是南方徽班的老戏。周信芳承自老伶工王鸿寿（艺名“三麻子”）。吴汉一角也是揉红脸，属于红生。整出戏都唱拨子、吹腔，经堂杀妻时，现在流行的那段“二黄碰板三眼转垛板”《贤公主休要跪》，原来也是高拨子。周信芳的大舅子裘剑飞与王凌云早在1927年就灌过唱片。 裘剑飞、王凌云《斩经堂》1927年大中华唱片 改成现在这种海派唱腔是周信芳的创作。他1936年在高亭公司灌过一张唱片，头段就是高拨子散板和吹腔，二段便是二黄碰板三眼转垛板的“贤公主休要跪你休要哭”。灌这张片子时，麒麟童嗓子好得很，吹腔中“奉了”、“迈虎步”、“且把”、“吴子颜”、“含悲泪”等高腔都唱得坚实有力。 周信芳《斩经堂Teb761》1936年高亭唱片 斩经堂 周信芳饰吴汉 张世恩 司鼓 孙奎林 操琴 【1936年高亭唱片】 ［吹腔］在前堂领了母亲命，经堂去杀王氏兰英。迈虎步且把经堂过，且听王氏讲说什么？她祝告吴子颜高官荣显，她祝告我的娘福寿绵绵。含悲泪我且把经堂叩。(王桂英接唱)是何人来叩门环？ 数月后拍电影，嗓子却不怎么给力。当然，麒麟童是以哑嗓闻名的，大体也无妨。过去有听老师们说他在台上唱不上去时，往往能用夹念的办法带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以念代唱的。看了这部影片总算知道了。 周信芳、袁美云《斩经堂》（1937年） 那张高亭唱片，周信芳在“垛板”里有“贤公主成全我，我把你‘忠孝节义’四字留，万古名流”等句，电影则改成了“好夫妻成敌仇，都只为君父之恨不敢留！贤公主呀！”1958年，周信芳与金素雯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重录此戏，也唱此新词，我一直以为是当时戏改的成果。没想到，实际上三十年代已经改了，足见戏改的意识也不是平地起高楼。 这部影片的拍法，在当时就引起争议。开头、结尾用的是故事片的手法，有实景真马追击搏斗，中间又有程式化的趟马等虚拟表演，艺术逻辑混乱。今人也认为“在戏曲与电影两种不同艺术形式的结合上，它是比较失败的”。 我的年纪赶不上看周信芳的舞台表演，只在纪录片里看过几个片断。一个是《周信芳的艺术生活》，拍了一小段《投军别窑》的“下场”，一个是六十年代的新闻片里有《打渔杀家》屈打后的一个“上场”，领略过他脚底下的功夫，身上的干脆边式以及表演中的虎虎生气。可是这部《斩经堂》，周信芳在镜头前成了一只病虎，完全被捆住了手脚。棚内搭满了稀奇古怪的布景道具，有说还从洪警铃家中借了大香案来做道具。在一棚实景里面，脚蹬厚底，身扎硬靠，头插翎子，肩披狐尾，一身戏装的吴汉摇摇摆摆，似乎抬手动脚就要碰翻身边的坛坛罐罐，多跨一步就像要越出光区……舞台上再“煞博”的麒派艺术，这时也施展不开了。我曾经见过一张周信芳的彩色剧照，是拔剑要去杀妻的造型，脸上出相，令人不寒而慄。影片则把这一亮相拍成了一个侧脸，毫无意境气氛，看了令人失望。  周信芳《斩经堂》 “言家班”的《三娘教子》 《三娘教子》一片的出品，《中国戏曲电影史》的记载含糊其词，从上下文的关联判断当是指上海新华影业公司，以致后来各种文章转述都说是新华影业。但是我看影片字幕上的出品署名为“中国XX影业公司”，关键的两个字正好叠在画面中穿浅色长衫鼓师的胸口，模糊不清，又显然不像繁写的“新华”二字，只能存疑。影片是在当时的北平拍摄的，据1939年的报载先在平津一带上映，后运抵沪上。因片子太短，仅50分钟，据说，“达不到常规故事片的长度”，故放在滑稽片《王先生夜探殡仪馆》前当垫片。  言慧珠、言少朋、言小朋《三娘教子》 影片由老生名家言菊朋的三个子女联合演出，言慧珠饰王春娥，言少朋饰薛保，言小朋饰薛倚哥，言菊朋当时的琴师李慕良担任胡琴伴奏。言菊朋在片中署名导演，报道则称“导演虽然不是言菊朋，但差不多的专务都由他一手包办”。所谓“专务”，当然是指戏班表演方面的事务，言菊朋自然也不能亲自“导演”拍摄。可是片子上没有电影导演、摄影等摄制人员的署名，也是奇哉怪也之事！  言慧珠《三娘教子》（1939） 言大小姐幼年即到上海，跟随母亲高逸安几乎长在电影圈，后来一直也是影剧两栖，出演过多部故事片。言慧珠在镜头前俨然女神范儿，漂亮大方自不待言。奇的是这出《教子》，她唱的是标标准准的程派。原来言慧珠以梅派传人闻名遐迩，但她起初学京戏是宗程砚秋的。这部片子可能是她唱程派的唯一资料。言少朋则自幼酷爱马派，对自己父亲的演唱风格不屑一顾。片中一举一动都刻意模仿马连良。这部影片的拍法，也是一般戏曲影片的俗套，按故事片的路子，把戏曲舞台的虚拟场景变为实景，摄影棚搭得满满当当，还用了一架真的织布机。我总觉得演员几乎要转不开身。所幸《教子》是一出纯唱工戏，表演幅度不大，尚不受太大影响。片中，言大小姐起云手转身的身段，干脆利落，不愧是武旦朱桂芳开蒙，唱过《扈家庄》的。 言慧珠、言少朋、言小朋《三娘教子》 （未完待续......） 文 | 柴俊为 编辑 | 瑜小胖 作者介绍  柴俊为，上海广播电视台一级导演，《绝版赏析》制片人，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特约研究员。爱老戏，爱唱片，爱八卦，爱吐槽。  💬这里是【纸墨梨园】专栏 不定期为大家赏析京剧老唱片，分享梨园轶闻 👇动动小手，点个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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