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性格偏执,对人苛求完美,好多旧日同学对此印象深刻。虽知此不好,但江山、本性都是不易改的。谈起不喜欢的诗人,孟浩然算得上一个,虽也曾为“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样的名句击节,但对为人却是不喜。 孟浩然很年轻的时候就隐居在襄阳附近的鹿门山,写过很多吟咏山中隐居生活的诗句:“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夜归鹿门歌》)。“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你们走你们的阳光大道,我只喜欢我林荫小径的清幽宁静,此时的孟浩然卓尔不群,宛如不着人间烟火的女神。 小孟浩然十几岁的李白对他极为仰慕。“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赠孟浩然》)。可惜他没有“白首卧松云”,四十岁时,孟浩然告别山林入长安应举,在长安他才学尽显,在太学赋诗,满座为之搁笔,名动公卿,与王维、王昌龄、张九龄等人交往甚密,也写了很多干谒的诗求人引荐,类如这篇《题长安主人壁》 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 欲随平子去,犹未献甘泉。 枕籍琴书满,褰帷远岫连。 我来如昨日,庭树忽鸣蝉。 促织惊寒女,秋风感长年。 授衣当九月,无褐竟谁怜。 然而,并这些没有什么卵用,他终究还是跳不出“文齐福不齐”的命格,应举不第后又在长安滞留了一段时间,试图有所建树,坊间甚至有与玄宗当面的传说,但终究也无结果,这次长安之行,乘兴而来,铩羽而归。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孟浩然以不惑之年,“抛掷云泉,狎玩泥土”本已让人费解,然这并不是结束,公元733年,闻听好友张九龄入职中枢,孟浩然难抑弹冠心思,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意境开阔,笔力雄健,干谒之意表达的也是隽永高妙,但就是让人觉得有一丝别扭,宛若昔日不食烟火的女神,突然向别人眉目传情,暗通款曲。公元737年,张九龄受李林甫排挤,被贬到襄阳任荆州长史,召孟浩然为幕僚,孟欣然前往,后又辞去归隐直至与经过襄阳的王昌龄痛饮引背疽复发离世。终其一生,孟浩然也没有做过官。 年少时看不懂孟浩然的这波操作,觉得他不保晚节,犹如“贞妇白头失守”落人耻笑,随着年龄、阅历增长,中年渐识其中关窍,孟浩然白发星星,耽于二字功名,与“禄蠹”之辈钻营却有不同,开始时的隐居,就与荷蓧丈人的消极避世不同,本就是追求闲适、优雅的生活方式。后对功名的追求期许的也是“山中宰相”陶弘景,是王维,是谢安,是魏晋名士般地位,又免受案牍之劳形。(读到此当发一哂)这般美妙谁不幻想,当然幻想只能是幻想,即使你是孟浩然。然在中国这种官本思想盛行的社会,实现自我价值,得到认可尊重只有为官一道,不差钱、有名气且不肯摧眉折腰的李太白一生三入长安,不类此乎?“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这就难怪李孟二人如此惺惺惜别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孤帆早已远去,久伫在岸边的李白凝望着滔滔的江水,在想什么呢?这首《送孟浩然之广陵》简直是后世悼念孟浩然最好的挽歌。值此中年方识的,乘鹤而去的孟浩然也同李青莲一样是巍巍盛唐的真名士自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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