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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情山水,诗佛人生

 夕阳红老来少啦 2020-05-06

回首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一位诗人正在一个叫辋川谷的地方寻觅诗句。山上,白云飘渺,谷底溪水潺缓,岸边野花淡开,林中鸟鸣啁啾。对了,还有一片幽静的竹林,诗人徜徉其间,时行时坐。很快,灵感不觉而来,写下了诗歌《竹里馆》,乃收入《辋川集》中的一首名作,显示的是那样一个令人向往的意境: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说的是一个人坐在竹林深处,反复弹琴长歌。尽管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竹林里,多情的明月却殷勤地前来探望。就是在辋川,就是在这里,他还写过一首《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与《鹿柴》有相同意境的是《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读着这些意境优美诗句,我们仿佛已离开尘世,置身于仙境,这个仙境中人就是诗人王维,但这样的仙境恰恰不在天上,却在尘世,这尘世就是他的房产所在地——辋川别墅。

营建别墅

辋川别墅,又叫辋川别业,地处大唐长安附近蓝田县的辋川谷,是一条延着辋峪河西南-东北走向的峡谷地带。这里山青水绿,风景优美,形胜之妙,天造地设。辋川即今天的辋川镇,位于蓝田县中部偏南,周围青山逶迤,峰峦叠嶂,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随处可见。开元十六年,王维欲以此地营建一个供其母亲奉佛修行并能让其隐居归园的时常居住之地。据说,辋川这里原有一处别墅,为初唐诗人宋之问所有,那是一座很宽阔的去处,有山有湖,有树林也有溪谷,其间散布着若干馆舍。王维出资收购这座庄园别墅时,四下已是一片荒芜衰败的景象,王维根据山川河流的自然形势,宜得者得之、宜屏者屏之、宜借者借之、宜弃者弃之,选美景,造观景,连全景,使得整个别业环回贯通。经过二十多年的精心修建,并融入其诗、画及园林的审美情趣,王维将绵延二十多里的辋川山谷修建成了一座可耕、可牧、可樵、可渔的综合园林。

关于王维得到这处庄园的来历,还有一种说法。有人推测,很可能来自玉真公主的馈赠。

玉真公主是唐睿宗和窦德妃之女,唐玄宗的同母妹妹。后入道,改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天宝年间又赐号“持盈”。

玉真公主与唐玄宗是同胞兄妹,深得皇帝哥哥的宠爱,以至于年龄很大了也不出嫁。也可能是为了逃避,玉真公主“缁衣顿改昔年妆”,出家当了道士。由于身份特殊,又没有婚姻所累,所以这个道士当得很逍遥自在。

就在当道士期间,公主结识了很多文人雅士,其中就包括王维。王维是盛唐诗人的代表,有“诗佛”之称,他精通佛学,受禅宗影响很大。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也是王维的名和字的由来。王维诗书画都很有名,非常多才多艺,音乐也很精通。王维在开元八年(720)首次应试的时候名落孙山,后来因音乐才能得到了玉真公主的赏识,所以在次年,顺利进士及第,并拔得头筹,得中状元。另外,王维与李白同岁,文才相当,同是孟浩然好友,又同在玉真公主寓所居住过。王维进士及第后封为太乐丞,品级虽不高,却是皇室宫廷宴乐队的管理者。可后来却因一个小过失贬去山东济州做了司库参军,工作是看粮仓,而这可能与他未经玉真公主同意“擅自”娶妻,不愿再侍候公主有关。王维成为玉真公主的情人也完全有可能性。如果真作为玉真公主的情人,得到赏赐一处庄园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当然,这些仅仅是传说而已,姑妄听之。

我倒相信这处庄园是王维出资盘下的,一则供母亲修行以尽孝道,二则从作者平和的心境看,不像是欠了人情,有所不安,三则从王维的才能看,也不像是吃软饭的人。

想象还原

辋川别墅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可以从作者的诗作和绘画作品中驰骋想象,得到大致面貌。诗人裴迪是王维的好友,王维邀其来到辋川小住,二人结伴同游,赋诗唱和,共写成40首诗,分别描述了20个景点的情况,结集为《辋川集》。此外,王维还画了一幅《辋川图》长卷,对辋川的20个景点作了逼真、细致的描绘。

唐代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誉之为“江乡风物,靡不毕备,精妙罕见”。北宋词人秦观疾病中展阅此图,恍惚中觉得自己仿佛与王维相携同游,精神为之一振,疾病也很快有了好转。可惜的是,此图真迹早已失传,现存的均是后人的摹本。

我们不妨大致描述一下辋川别墅的轮廓:

从山口进去,迎面而来的是“孟城坳”,这是山谷低地残存的古城,颇有苍茫古意。

孟城坳背后的山冈,叫“华子岗”,此岗山势高峻,青松与秋树森然成势,所以有“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王维《华子岗》),“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裴迪《华子岗》)背冈面谷,隐处可居,建有辋口庄。于是有“新家孟城口”和“结庐古城下”句。

越过山冈,到了“南岭与北湖,前看复回顾”的背岭面湖的胜处,有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大概是山野茅庐。馆后崇岭高起,岭上多大竹,题名“斤竹岭”。这里“一径通山路”,沿溪而筑,有“明流纡且直,绿筱密复深”句,状其景色。

缘溪通往另一区,题名“木兰柴”(木兰花),这里景致幽深,有诗说“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溪流之源的山冈,跟斤竹岭对峙,叫“茱萸片”,也许是因山冈多“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的山茱萸而题名。翻过茱萸片,为一谷地,有“仄径荫宫槐”句,题名“宫槐陌”,“是向欹湖道”。

登冈岭,至人迹稀少的山中深处,题名“鹿柴”,那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山冈下为“北宅”,一面临欹湖,盖有屋宇,所谓“南山北宅下,结宇临欹湖”。北宅的山冈尽处,峭壁陡立,壁下就是湖。从这里到南宅、竹里馆等处,因有水隔,必须舟渡,所以“轻舟南宅去,北宅渺难即”。

欹湖的景色是,“空阔湖水广,青荧天色同,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如泛舟湖上时,“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为了充分欣赏湖光山色,建有“临湖亭”,有诗这样描述:“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沿湖堤岸上种植了柳树,“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绮”,“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丝”,因此题名“柳浪”。“柳浪”往下,有水流湍急的“栾家濑”,这里是“浅浅石溜泻”,“波跳自相溅”,“汛汛凫鸥渡,时时欲近人”,不仅描写了急流,也写出了水禽之景。

离水南行复入山,有泉名“金屑泉”,据称“潆汀澹不流,金碧如可拾”。山下谷地就是南宅,从南宅缘溪下行到入湖口处,有“白石滩”,这里“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跋石复临水,弄波情未极”。沿山溪上行到“竹里馆”,得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此外,还有“辛夷坞”、“漆园”、“椒园”等胜处,因多辛夷(即紫玉兰)、漆树、花椒而命名。

这的确是一处如诗如画的好所在。好在王维有一首直接以“辋川别业”命名的诗篇:

辋川别业

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

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

优娄比丘经论学,伛偻丈人乡里贤。

披衣倒屣且相见,相欢语笑衡门前。

这是一首写景言情的七律,写王维在辋川隐居时期的田园生活。大意是说,此先作者未到辋川将近一年,回来时正好赶上春耕的农忙季节。沿途所见雨中浓绿的草色,足可染物;水上火红的桃花像是要燃烧起来,十分迷人。作者与乡间的人们相处无间,无论是僧人还是隐居乡里的老人,一听说作者回来了,都披衣倒屣赶来相见,开怀畅谈柴门之前。这与陶渊明的“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一样,表现了乡里间淳朴亲密的人际关系,与“人情翻覆似波澜”的官场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了作者对乡间田园生活的喜爱。

(四)半官半隐

在盛唐时期,受儒家哲学的熏陶,“学而优则仕,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积极入世思想已经渗入到读书人的血液中。传统读书人中,真正的隐者并不多,这不多的隐者中,王维以辋川别业作为盛装自己才情的容器,在山水田园中享受归隐生活。

隐居,是一种生活,更是一种心态的象征。隐居生活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趣;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韵;是“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是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的那分悠闲。隐居之成其为文化,全由隐士的思想与创作来支撑和构建,在琴棋书画中反映了隐士们的苦痛与郁闷,焦灼与无奈,豁达与优雅,潇洒与风流……真正的隐士,没有急功近利的心态,没有卑躬屈膝的媚眼,苦痛着自己的苦痛,潇洒着自己的潇洒,境由心生,来去无踪!

在这个喧嚣的年代,难得有古人那般山水田园的隐居之所,然而,小隐于野是一种隐,大隐于市也是一种隐。城市亦有城市的意趣。“居于闹市,隐于清幽”。出则繁华,入则宁静,在出入间惠享着一份进退自如的淡然,也是一种别样志趣。

王维的人生还可以用一个“淡”字来形容。淡之于他,是一种不彻底。一生奉佛,却没有出家为僧。一生在官场打转,却没有学会弄权、高升。一生都在避世,却屡隐而又屡出。平和,伴随优柔寡断;优雅,化为忧伤缠绵。偶尔猛志刀子般一闪,终于复归于淡漠与旁观。这种不彻底,造成人生的纠结,然而行之于笔墨,却正是我对王维的着迷处。在这不彻底中,我看见自己,看见古往今来的一类人:对自己有所不满,但无所苛求;有点孤芳自赏,却也不顾影自怜……或许,都有一点吧,不过,一切都已淡化了。

诗禅人生

王维向往归隐田园固然与他信仰佛教有关。他自小随母亲信佛,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由此影响了王维的思想倾向,特意将自己取字“摩诘”。佛教是教人出世的,王维能透过色相看到空。后人称他诗禅、或者诗佛。但也与作者的人生经历也不无联系。王维几岁时父亲没了,30岁妻子没了,50岁母亲没了,失去亲情的伤感时时笼罩着诗人的孤独的内心,仿佛一棵落叶的秋树,只剩下一片叶子还挂在枝上了。史书记载了他这一段的心境: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王维早年有过积极的政治抱负,希望能作出一番大事业,后值政局变化无常而逐渐消沉下来。因为被逼做过叛贼安禄山的伪官,他也经历过被关押,被朝廷不信任的无奈和尴尬。要不是自己写有一首牵挂朝廷的《凝碧诗》以明心志,结果真不好说。这也使他早已看透仕途的艰险,更想早日超脱这个烦扰且动荡的尘世。所以王维大约四十岁以后,更加全身心投入山水之中,享受在大自然的怀抱,因而写出了他一生中最好的田园诗篇。诗人的作品自然清新,如同信手拈来,而淡远之境自见,大有渊明遗风。

舍宅为寺

王维最后把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辋川别墅献给了国家,上表舍宅为寺,于是其辋川别业,改作了清源寺。他对母亲,感情很深。母亲逝后,葬在辋川。他自己逝后,就葬在母亲身旁。辋川,是让他们母子心安之处,而心安即福地。辋川,是诗人活着时候的精神家园;他死后,辋川又成了历代文人的精神渊薮和心灵栖息地。

现在的辋川再也难觅诗人的踪迹。这里仅存王维手植银杏树一株,它巍巍站立,苍绿繁茂。它足有七八层楼房高,树身得四五人合抱。它仿佛是诗人的不朽形象,戴着斗笠、斜靠柴门,在眯眼念叨着在山上放羊的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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