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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母亲节文化考古——谨以旧文献给母亲节

 牛人的尾巴 2020-05-11

致敬母亲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母亲节来临,我们需要对这个节日及其含义,做一次文化考古学的探究。

毫无疑问,母亲节旨在表达对于母亲的敬意,并重申母亲的重要价值,也即她的象征性品格——慈爱、宽容、勤勉和自我牺牲。但今天中国人所循用的,只是一个源于美国的公共节日。

中国人丢失了自己的母亲节。这个节日原本叫做“七夕”,也即妇女节,混合着女儿节和母亲节的两种职能。在农历七月初七那天,东亚女人都将学习织女,展示作为女人和母亲的职责:打扫并整理房子,让它焕然一新;拿起绣花针和剪刀,向人炫耀自己的女红技巧;把孩子带往七星娘娘庙,向七位美丽端庄的女神致敬,因为她们就是伟大母亲的代表。由于“七夕”被误用为“情人节”,本土母亲丢失了被纪念的契机,最终被迫引入一个时髦的洋节。

慈祥的母亲 降央卓玛 - 金色的辉煌

在一个普遍携带恋母情结的族群里,母亲的形象始终暧昧不清。基于儒教的殷勤规训,中国女性注定要面对歧视的目光,但经过岁月洗礼之后,她们却能透过老迈的身躯,从“孝道”中找回自己的尊严。这种戏剧性反转,源于“华夏恋母情结”。这情结有时呈现为令人惊骇的状态。“二十四孝图”向我们提供了某些著名的范例,如郭巨埋儿奉母、王祥卧冰求鲤、吴猛恣蚊饱血、庚黔娄尝粪忧心之类。而在这种狂热的恋母叙事运动背后,是严重的人格障碍。强悍的专制政治,拒绝塑造成熟的独立人格,而只顾生产“大男孩”和“大女孩”。他们患有某种“依附性人格综合征”,并永远无法摆脱对“父亲”和“母亲”的依赖。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四种类型的母亲。第一类是“宗教母亲”。她们的早期代表就是黄帝。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圈,乃至东亚的绝大部分地区,曾经有过一个女人统治的漫长时代(史称“母系氏族社会”),全民都信奉和祭拜女神,而女人也掌管种族的最高权力。统治黄河中上游地区的大母神,正是黄帝本人,她和大父神炎帝的对抗与和解,孕育出一种惊人的繁殖力,以致他们共同营造出庞大的华夏民族。而在男性大规模夺权之后,黄帝的性别遭到了篡改,摇身变成一名顶天立地的男神。正是这种“性别的文化手术”,导致华夏女神数量大幅削减。经过中古时期的反复调整,最终形成女娲、观音和妈祖的三位一体。这是简洁有力的神圣组合,足以慰藉和呵护中国人的脆弱灵魂。

第二类“政治母亲”的谱系中,有率众抵抗金兵的杨继业遗孀佘太君,以及在岳飞后背上刺字的姚太夫人。第三类“道德母亲”,最著名的则有孟子之母仉氏和欧阳修之母郑氏,等等。所有这些名满天下的母亲,都已成为一种传奇,承负着道德标兵的使命,孜孜不倦地教诲着帝国的子民,向他们发出语调庄严的劝诫。

但在我看来,跟政治和道德之类的公共母亲相比,只有第四类“生活母亲”,才会在中国人日常事务中扮演亲切的角色。在唐诗里,她是孟郊笔下缝补游子衣裳的慈母;在小说《红楼梦》里,她是压抑本性而于诗歌中探寻自由的李纨;在现实生活里,她是为营救儿子不惜暴走的武汉妈妈陈玉蓉,是那些在灾难突降时以血肉之躯保护孩子的母亲,以及无数生育和滋养我们成长的“无名氏”。她们的身影,融化在日常生活的图像里,成为推动人类繁衍最柔软的力量。

向母亲致敬,并非要上演洗脚和磕头,而是要重建以爱为轴心的世俗信念。我们将携带这种爱穿越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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