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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词催生出的诗歌流派,从《在一个地铁站上》看意象派的兴亡

 红尘书舍读书人 2020-05-13

序言

在20世纪初期,英美诗坛发生过一次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学习运动,也就是由庞德等人主导的意象派诗歌运动,这场运动起于1909年,结束于1917年,短短的九年时间,诞生了一些不朽的诗作,但意象派也如烟花一般,迅速消逝了。

中国古典诗歌的生命力是毋庸置疑的,日本学习中国诗歌,形成的俳句,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可为何意象派诗歌却只有短短九年的生命?还有意象派诗歌为什么会诞生以及快速消逝?这些都可以在意象派诗歌创始人之一埃兹拉·庞德身上找到答案。

埃兹拉·庞德

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这个时代,是全世界文化大碰撞的时代,意象派如烟花一样的一闪而逝,其背后,是中国古典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一次尝试性的融合。这次融合只能说成功了一半,意象派最后的消逝,说明这次融合是失败的,但是多篇优秀诗歌的出现,却展现出了这次融合的成功的一面。

《在一个地铁站上》是埃兹拉·庞德的代表作之一,也是意象派诗歌的代表作,用这首诗歌和中国传统诗歌做对比,以及和维多利亚诗风、新浪漫主义诗歌、象征主义诗歌做对比,就可以发现,意象派诗歌在英美诗坛的传承作用以及生命力。

1、意象派诞生与消亡的历史趋势

没有什么文学流派是脱离历史而存在的,中国的唐诗宋词就是如此,时代可以影响诗歌的创作。

大方面来看,唐代诗歌发展到了巅峰,宋代词发展到了巅峰;但从小的方面来看,唐代初期和中期、后期的诗词风格也是不一样的。

王勃的诗词和杜甫的诗歌就有区别,李白和白居易的诗歌也有区别。王勃不可能写出三别三吏,李白写不出《卖炭翁》。这是时代赋予诗词的内在风格,时代不影响诗词,但影响诗人。

意象派诗歌的诞生也是时代的产物,在鸦片战争以前,中国文学和西方文学隔着一片大海,虽然偶有交流,但却非常有限,直到鸦片战争爆发,中西方文学才有了全面的交流。

这段历史对于中国人来说是沉重的,但对于整个世界文学来说,却有很大的促进作用。西方文学进入中国,为中国文学注入了一股新的生命力,而中国文学进入西方,则成为了西方文学的一剂强心剂。

19世纪末期的西方文坛,特别是诗坛已经进入了一个泥泞的沼泽,象征主义、唯美主义以及浪漫主义的结合,诞生出来的新的浪漫主义,几乎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病态的诗词风格,除了对济慈等浪漫主义大师的模仿之外,就只剩下了无病呻吟,再加上维多利亚冗长的诗风,西方诗坛急需一股新的生命力。

这个时候,日本俳句和中国古典诗词进入了西方。

日本文学和中国文学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甚至日本的字体都是中国字体演变而来的,文学更是如此。日本的俳句实际上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一个分支,但日本的俳句虽然拥有古典诗词的美,但过于简短,就像对联一样,美则美矣,但终究无法成为一种波澜壮阔的作品。

因此,英美诗坛意象派的诞生,日本俳句只起到了一个促进作用,而真正促使意象派诞生的还是中国古典诗词。

意象派诗歌的重点就是意象这两个字,或者说是一个词,而这个词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早已出现,甚至早已有了系统的解释。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意象是指被赋予了情感的物体,经过长期的发展,已经有了不少有着固定情感的意象,比如柳,古代送别的时候往往会折一枝柳送给友人,因此柳这个物像就有了送别的含义。

但更多的意象还是诗人一时间的情感表达,比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一句诗中的意象都是平常可以见的事物,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意象的整合体,目的是展现一幅旅人早起看见的景象。

没有过多的关联词是中国诗歌独有的特色,而这对于英美诗坛无病呻吟的诗风来说,完全就是一扇新的大门。英美诗坛苦于寻找诗歌新出路的诗人们,发现中国古典诗歌的特色之后,先后都开始研究中国古典诗歌,特别是意象派诗人,纷纷开始翻译中国诗歌。

随着1913年意象派宣言的发表,意象派诗歌正式成为了英美诗坛的一员。

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说,学习和容纳以及融合是所有文化的必经之路。历史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但每一次的历史动荡,都在促进文学的发展,20世纪初的这次意象派诗歌的出现就是一个例子。

中西方文化试探性的融合,不论成功与否,都是文学的一大进步。同时,这种融合也在中国文坛有所体现,新文化运动就是这种融合的一种体现。但不管是怎样的融合,都有一种急病乱投医的嫌疑,因此不管是意象派运动还是中国新文化运动,都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这也是意象派快速消逝的原因之一。

后期的意象派诗歌创作,没有继承中国古典文学的优秀之处,反而过于强调意象,导致诗歌创作过于无力,就连庞德都转向了漩涡派诗歌创作。

漩涡派诗歌是继意象派诗歌后出现的一个诗歌流派。

从意象派诗歌的诞生以及消逝,可以看出庞德敏锐的文学发展眼光,意象派的前期发展不论是目的还是野望都是非常好的,但后期的发展却也是不尽如人意的,庞德能够及时止损,进入下一个阶段,这也是一种舍得之道。

2、庞德与中国古典诗歌

汉语和英语是有非常明显的差别的,这一点在新文化运动时期曾进行过激烈的讨论,当时甚至有人希望中国摒弃汉字而使用字母文字。这不仅仅反映出当时中西方文化对冲的严重程度,也说明了当时文人的迷茫。

相对于中国文人,西方文人也是一样的,一样地迷茫,就英美诗坛来说,中国古典诗歌的冲击不亚于西方文学对中国文坛的冲击。

中国有赵元任这样的文学大师写出《施氏食狮史》,英美诗坛则有庞德等人,创立了意象派诗歌。

庞德对于中国古典诗歌是非常推崇的,当时英美诗坛诗歌都属于无病呻吟的冗长之作,需要一股新的风格来清扫这股风气,中国古典诗词的传入,恰好为其打开了一扇大门。

但不论是庞德还是其余意象派诗人,对中国古典诗歌都只学了一鳞半爪,而这也成为意象派最后消逝的原因。

庞德在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过程中,总结出了三个诗歌创作原则:

(1)对事物不做无意义的表述;

(2)而直接表达其意义;

(3)格律遵循字词本身的韵律。

这三点对于中国诗歌来说,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而且中国文化中素有一词多义的传统,庞德等人只看到了中国诗歌表达简练,却没有意识到,中国诗歌的每一句诗词的每一个字都有深刻的含义。

埃兹拉·庞德

而且文化基因不同,也是庞德等人只能学到皮毛的原因。当庞德等人将意象无限放大的时候,也自动摒弃了中国诗歌别的优点,所以庞德等人说的意象早已经和中国诗歌的意象脱节了。

在这种情况下,庞德翻译的中国古典诗词是这样的:

李白的:“惊沙乱海日”

庞德:Surprised.Desert turmoil.Sea sun

李白的:“荒城空大漠”

庞德:Desolate castle.the sky.the wide desert.

中国诗歌的深刻含义经过庞德的翻译,完全成为了一堆名词的堆积,中国诗歌表面看似是名词的堆积,但却有内在含义,当空被译成天空的时候,所有的诗意都没有了。

除了翻译,庞德写诗也不断模仿中国古典诗词,比如

《题扇诗·给她的帝王》

噢洁白的绸扇

像草叶上的霜一样清湛

你也被弃置在一旁

可能当时庞德做出这首诗的时候,还是沾沾自喜的,自认为做出了一首了不得的诗作,可是这首诗只能算是一首不算太差的作品,而且这还是用汉语翻译过来之后,才达到的水准。

暂且不论翻译者的水准,就英语和汉语来说,汉语每一个字都有多种含义,比起英语表达更为含蓄和准确,这是汉语所特有的。

庞德模仿中国诗词,模仿意象的做法,可以毫不避讳地说,走错了路,中国诗歌只能借鉴,而不能模仿,这一点在庞德的另一首诗《在一个地铁站上》做的非常不错。

意象没有国界,庞德等人将意象理解为一刹那的理智与情感的复合物,但意象在中国却是诗人情感和现实的结合,是有区别的。

庞德可以发展意象,却不能模仿中国的意象,因为英美诗坛的底蕴和中国是不一样的,中国人说折柳,就知道是送别,说十里长亭,也是送别,可英美没有这种典故。

当然意象是可以创造的,但却不能模仿中国古典诗词去创造,而是要自主去发展创造,这一点可以从庞德的《在一个地铁站上》看出来。

3、《在一个地铁站上》赏析

这首诗歌只有短短的两句,在国内有多种翻译,我最喜欢的翻译是这一种: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湿漉漉地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这首诗歌看似简短,却有非常复杂的含义,和中国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这首诗歌也描绘了一副画面,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样。

《在一个地铁站上》,这看似是题目,也同时给读者一种暗示,地铁站是城市常见的一个地方,但在当时,却是工业城市的一个标志之一。诗人在当时的时代,在地铁站上,见到的事物都是对一个时代有着重要影响的事物。

在地铁站上,诗人是摒弃这种工业化还是推崇这种工业化,这是属于一个诗人对工业化的看法,对人类社会的一种看法。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

这一句诗歌的重点是幽灵二字,这两个字是译者加入的,但却非常恰当,也有一种翻译,将这句诗歌翻译成了:“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隐现”,隐现比起幽灵一般显现差了很多。

幽灵作为一种人为臆想出来的诡异生物,除了诡异之外,还展现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也是庞德所要表达的内在含义之一,这是一种生命的力量。

而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这句诗和上一句诗并没有关联,庞德省略了一个关联词就像,造成了意象的叠加,这种手法在中国诗歌中很常见,比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这是背景,同时这也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背景,从这里可以看出,对当时的社会,庞德是一种悲观的态度,认为当时的时代潮湿且黑暗。但就是这种黑暗中,却蕴藏着一种美,那就是那些花瓣,而花瓣放到时代中,就是那些如幽灵一般的人。

上下结合,显然幽灵比隐现更为合适,幽灵也诉说着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幽灵虽然拥有内在的力量,但却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着。就像枝条上的花瓣,虽然生机勃勃,却只能依附在枝条上,如同傀儡。

而同时,不管是前面对人群的描写,还是后面的意象叠加,都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并没有因为意象叠加而造成诗歌的僵硬感,就像“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样,前后句是意象叠加,但又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在一个地铁站上作为意象派的杰出之作,也同时预示着意象派应该走的路,可是后期不管是庞德还是别的意象派诗人,都在模仿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是他们忘了一个道理,脱离原生土壤的事物,很少能够正常生长,南橘北枳就是这样。

如果强硬地要求中国古典诗词在英美的文化土壤中生长,就是走了死胡同。对于庞德等人来说,从中国诗词中汲取营养,然后再结合自己的文学内涵进行发展,才是正确的道路,可是他们却想要全面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甚至从语法上模仿,这样就把路走窄了,最后的消逝也是一种必然。

总结

意象派诗歌是中国古典诗词催生出来的,结合西方文学的产物,也是西方对中国诗歌的一次不太成功的模仿学习。意象派和印象主义诗歌比较相近,但却有着明显的不同,在英美诗歌陷入维多利亚诗风的时候,意象派诗歌如同一头精致的猎豹,冲进了英美诗坛,绽放短暂的风华之后,一闪而逝。

意象派诗歌的生命力并不弱,只是庞德等人走了一条比较狭窄的路,以至于越走越难走,最后走进来死胡同。如果后期的诗歌沿袭《在一个地铁站上》这首诗的创作风格与形式,或许意象派诗歌可以走出另外一条路。

而且中国几千年的诗歌发展,已经展现出了意象的强大生命力,只是西方文学的土壤不适合中国古典诗词的意象生存,只有结合西方文学的基因,才能让意象在西方生存下去,可惜的是,庞德等人都没有做到,意象派诗歌也如烟火,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闪而逝,留下了几篇不朽的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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