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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夏

 沐沐阅览室 2020-05-13

当国清禅寺的枇杷,缀满累累的橙黄;当北海门的城墙,爬满古藤的虬须;当古盐河在雷雨之后,第一次鼓胀着满满的水意,小镇的夏,便于阑珊的春意中,倏然而至了。

就如李汝珍故居的后园中那片皂角翠叶下荫荫的绿地,清凉、幽深、意境悠长,宛如小镇的夏。

古泊善后河,像一条玉带,从小镇的南侧蜿蜒东去;南来的风,就像水一样,吹在小镇的一隅一角,夹杂着苇叶和稻苗鲜鲜的清新。丰盈的雨水,时常不期而落,把一城烟雨,柔柔地铺展;因而,夏至前,小镇也还是清清爽爽、气温一般在摄氏三十度以下蛰伏。

槐树花,总于立夏伊始,一嘟噜一嘟噜开满小镇,像玉蝶一样,婆娑着馥郁的芬芳。把五月的浅夏,绽放成一片洁白的海洋。

莹莹的嫩白,淡淡的清香,于晓风里婀娜着一身轻盈。绰约枝头的槐花们,又多么像扎着麻花辫子,浅笑盈盈的小镇姑娘。

槐花满树的日子,镇上的姑娘们便背着柳篓,拿着长柄的镰刀,于晨曦湿湿的露水里,成群结队地采摘槐花。

白白的花朵,映着白白的面庞;袅袅的晨风,漾着脆脆的笑语;在翠绿中轻轻摆动着的一串串粉白的丽影,又如雀跃着的姑娘们花枝招展的灵动……

小镇的老婆婆们,会把姑娘们采来的槐花,做成许多可口的美食:蒸槐花糕、槐花麦饭、槐花粑粑、槐花饺子、槐花包子……别看老人们的手很粗糙,像久历风雨的老槐的皮;然而,槐花盛开的浅夏,小镇的街头巷尾,总被调制得香喷喷,乐融融,喜盈盈。

小满的那几天,天色晴朗朗的,太阳热辣辣的。郊外,黄橙橙的麦浪便滚涌着金灿灿的阳光,清淡淡的麦香氤氲着蓝莹莹的碧空。灌着浆的麦香,晕染着小镇丰收的喜悦。

新麦磨成的面粉,香味足、营养丰、口感好,是小镇人的最爱。黄大刀手擀面、陆安顺插酥小脆饼、刘小秋三鲜饺子、张小七虾肉馄饨……在麦黄初熟的季节,这些荡漾在小镇新麦的香味,总会引来市内外的美食族,流连光景,品味时鲜,咀嚼小镇源远流长的饮食文化。

待大野里的麦子已经归仓,绵绵的梅雨便如期而至。麦子灌浆时的温热,被雨水冲洗而去,小镇又变得清凉起来。T恤、裙子……这些刚刚在街头流行的夏装,又被厚厚的毛衣取代。

镇上一些清闲的人,总喜欢借着梅雨,到大天池畔垂钓一缕闲情。这方芦苇丛生的窄窄的池塘,上世纪六十年代前,还是小镇人饮水的源头;几百年前,乾嘉才子凌廷堪感怀这方汪汪一碧的池水泽被苍生,作《天池铭》勒石留存——

板浦东南一里而近,有天池焉。其圆如磐,其澄如鉴。约径百步,厥周三三。滨海之地,类多斥卤,兹池之性,独秉甘冽。……妇子群焉往汲,闾阎赖以获济。……乌鹊浴之而不厌,马牛饮之而不辞。语其气量则千顷之陂,衡其功用则九里之润。……

随着自来水的普及,这方小镇人的生命之源已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匿于岁月的深处,在荒草与芦荻的吞噬中悄然隐逝。正如喂养着众多儿女的母亲,正一天天老去 。可是,当我们捧一掬池水,仍能感受到岁月的温度,恰如母爱的温情。

镇上的少男少女,却喜欢在薄薄的雨帘中漫游秋园,凭吊这座曾名噪一时的苏北名园盛衰的过往。龟腰桥上,俯看柔柔的水草间滚涌着的乌云变幻,一种历史交错的迷离,连同身边的细雨,轻轻地萦绕;远听古盐河中汽笛沉沉,眼前便浮现着一幅幅舳舮千里,白帆如云小镇昨日“盐都”的兴盛。而此时,被一簇簇花伞笼罩着的秋园,只有草儿萋萋,在雨中疯狂地生长;只有蛙声如潮,鸣唱着永恒不变的夏的歌谣……

小镇真正的夏天,是在夏至后不到一月的时间里。气温一路飙升,最高至摄氏三十五度上下,但也最多维持三五天左右的时间。梧桐深处的知了,已经是有些难耐了,扯着嗓子啁啾着——热死了!热死了!小镇的人被叫得心慌,大多躲在家里避暑。街道上除了热辣辣明晃晃的烈日,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海面上就会滚涌起一大抹乌云,在东风强劲的催促下,挥师西下,轻灵地从山的脊梁缓缓攀越,当她们顺坡而下,滑向小镇的时候,已经变成晶莹剔透的雨,洒落在街道、乡野、河道……干渴的庄稼,像饱吸着母亲乳汁的婴儿,在翠翠的绿色中兴奋地招摇着身姿,充沛的雨水浸晕着她们的全身,滋补着她们的养分,绿色的血液就重新充盈着她们的身心,脆生生,鲜亮亮,活泼泼……弥望的田畴,就成了庄稼们欢呼,雀跃,生命力尽情挥洒的乐园。

人们就纷纷从空调间浑浊的空气中走出来,晶莹的雨水洗涤着弥漫的尘埃,让雨洗后的小镇,如水晶一样纯净。田野的绿色倾吐着新鲜的空气,在雨水中刚刚沐浴过的鸟儿,唱着欢快的歌谣;南风吹过,送来花香的馥郁、河水的清凉,荡涤着他们的身心;五脏六腑,仿佛在洁净的雨水里润过一样。

下雨的日子,镇上的男孩子们就光着身子,嬉闹着冲进那层密密的雨帘,雨水洗发,酥软软;雨水入口,甜滋滋;雨水润身,凉飕飕。姑娘们就撑着花伞,撩起裙裾,在轻柔的风和细密的雨中,采撷着雨的纯洁,雨的灵秀,雨的温柔……斑斓的花伞,滴落着雨的诗,轻轻落下,又化成一缕缕浅浅的叹息。

雨水一落,空气就变得凉爽许多。小巷里的花儿,譬如凌霄、紫薇、月季,愈发鲜美起来,花香似乎也越发馥郁。老头老太们,端出藤椅,拿来板凳,摇着蒲扇,纳凉消夏。

巷口的那棵老槐树翠绿的浓荫,像一泓幽幽的井,给巷里人带来一方清爽爽的凉。白花花的胡子像槐花一样挂在下巴的老人,边拉着二胡,边讲着古人古事,故事的年龄,好像比老槐还要长……

人们都走进了老人的故事里,槐花树下,默默如一口幽深的井,除了头上落叶簌簌的微响,除了枝丫鹧鸪轻轻的啼唱。

光阴从叶子的缝隙间,漏下一簇簇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张黑白的胶卷,把小镇花开花落的心事,轻轻地珍藏。

汪家大院黛黑色的檐楹下,紫燕们在深情地呢喃,仿佛青青的瓜蔓中,花儿们静静地开放。

*作者:吕秀彬,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江苏作家协会会员。素心向美,以诗为文。一年来,在一些高端平台发表配乐朗诵美文百余篇。著有散文集《在水之湄》、《古镇的记忆》、《文字,飘香在清浅的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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