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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陈辉作品 | 在雨中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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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已是晚春,气温一天天高起来,大街上人们穿的衣服,也像变幻的风景,厚厚的夹衣,薄薄的单衣,又索性短衣短裤,就这样,还嫌热。当然,爱美的女士除外,她们早就亮胳膊亮腿了。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仿佛初夏已经在叩门了,但暮春还不愿归去。人们也在忙着把夏天穿的衣物翻出来,洗了,晒了,匀了。刚刚喘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不急也不缓的雨。那雨一下,太阳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更让人着急的是,白天下雨,晚上也不歇空,第二天又循环头一天的雨事。与雨如影随形的,是空气的温度,也随着雨势一样,一路往下滑,从三十几度一直跌到十四五度,好像还止不住。走在大街上,也见不到姑娘们白晃晃的胳膊和白晃晃的腿了。人们都在恼这天气冷热无常的时候,我却独亲切于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甚至想光头在雨中行走,又恐怕引来异样的目光,于是随了众,撑一把大伞,听那雨点落在伞面上的篷篷声。这雨,多熟悉呀,仿佛是从我童年和少年时光中走出来的一位故友,我和他在天空下,不期而遇,彼此勿需多言,互相看一眼,便够了。

长长的雨丝儿,把我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

小时候去上学,逢上下雨的天气,路面湿滑不堪,穿着凉鞋行走,厚厚的泥垢沾着鞋底,很是费力。走着走着,凉鞋耳朵就崩断了,于是,只好把鞋提起来,赤足赶路。傍晚放学归家,在自家屋前的田坎边把鞋洗净了,交给母亲修补。母亲似乎无所不能,我的衣服破了,母亲就找一块旧布补个巴,针脚细细密密;头发长了,母亲就拿把裁布的剪刀,一阵嘁嘁喳喳,我的头发就长的长短的短了;凉鞋烂了,母亲也有办法,她把火钳在灶里烧红了,按在鞋耳朵和鞋面相连的地方,嗤的一声,一股青烟冒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糊味,两块烫化了的胶皮紧贴着,干了后,又牢牢实实粘在一起了。可是第二次走雨路,鞋耳朵又会崩断,母亲又用老方法补鞋。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补,最后再也补不起了,于是就拿到镇上的废品收购站去卖。那双凉鞋如果有感知,该是多么愤懑而又无奈吧。

雨水有时很调皮,来的时候,毫无征兆。一次快要放学的时候,天色一下子阴了,黄豆粒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洒下来,学校门口,住家离校近的家长,顶着雨披,拿着斗篷 ,雨伞,在人流中喊着自家的孩子。我家离学校远,大人无法也不能来送伞,于是就顶雨前行。雨水拂过脸颊,凉丝丝的,我心中充盈着一种小小的快乐。在没有地方遮雨的大路上,我像勇士一样踏着泥泞奔跑,任溅起的泥水和天上的雨水在身上交织;在人家屋檐下避雨的时候,我探头看哗哗的雨帘,仔细倾听雨声,候着雨的节拍小的一阵子,又是一阵雨中飞奔。等到了家,从发梢到裤腿,水珠儿汇聚成一条条小瀑布,从上往下直淌。那天父亲在邻镇卖菜,因为雨水阻住了,还没回来,身体一直不好的的母亲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她嘱咐我用干毛巾把头发擦了,找干衣服换了,她又要挣扎着起来做饭,我忙说我会,但我那时真是笨,舀多少水,掺多少米,都要母亲交代得清清楚楚。

遇上下大雨的天气,父亲也不能上山干活了,他就掇条凳子坐在屋檐下搓草绳,也只有这个时候,父亲才有空督促我的功课。可是父亲不识字,我写的作业他横竖看不明白,于是就叫我读课文。我从书包里翻出从同学那儿借来的小说,具体什么名字记不清了,我就大声地读起来。父亲在一边悉悉嗦嗦地搓绳,期间从不插话。有时雨一直停不下来,父亲担心雨水把田坎冲垮,就荷把锄头去夯田坎。父亲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低下头挽起裤腿,一声不吭就钻进了雨中。父亲总是说,娃娃以学习为主。家里的重活粗活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扛。现在想起当初忽悠父亲的情形,我都会心生愧疚,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生活的重压,驱使他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每年暑假期间,也是农村的“双抢”时节——抢收庄稼抢种庄稼。这个节令,天冬雨频频亮相。田里的稻谷熟了,黄澄澄一片,如不及时收割,经雨水一泡,谷粒生了秧,一年的收成就会泡汤。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出动了,块块稻田里都是忙活的人。力气小的割稻杆,力气大的,打手拌桶,就是站在一个三面立着挡席的长方形木桶前,用双手交叉握着一把稻杆,使劲在木桶里拌,成熟的谷粒纷纷洒落在木桶里。这不仅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手艺不好的,扬起稻杆,谷粒就会“天一半地一半”,就是一半的谷粒往天上飘散,随风吹走,一半的谷粒甩到木桶外去了。因此,这项活计一般都由有经验的成人来做。打完了谷子,父亲又一箢篼一箢篼把桶里的谷粒撮出来,一挑一批担往家门前的晒坝里去。可是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雷声像沉重的石磙,低沉地在天空碾过。田里忙活的人们,急急忙忙上岸抢收谷子,有时刚把谷子收了,就云开雾散,太阳重又露出了笑脸,有时正在抢收,雨点就哗哗哗地来了。有一次大老表和二老表在我家玩,恰巧天冬雨瞬间就来了,谷子被雨水冲刷着,一绺一绺往晒坝外流去。情急之下,我们三人呈一条直线躺在坝子低凹处,阻挡着谷子的流失,可就这样,还是损失了不少。父亲叭嗒叭嗒吸着旱烟,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有过路的人和他打招呼,谷子收好了吗?父亲看看天,又看看坝子,没吭声。一圈一圈的烟雾在父亲头上绕来绕去,经久不散。

故乡的雨,一年四季都不落空。春天的雨,丝滑、细腻,宛如深闺里温婉的少女;夏天的雨,急躁、奔放,宛如草原上套马的汉子;秋天的雨,落寞、凄冷,宛如羁旅他乡的孤客;冬天的雨,细密、悠长,一下就绵,好几天停不下来。可是冬天的雨下得再久,人们都不心慌,地里的庄稼早已归仓了,山坡呀,洼地呀,都裸露着褐色的肌肤,这个时候它们也需要休整休整了。冬天里,男人们也不用肩挑背磨了,甩纸牌就成了他们消遣时光的一种方式。女人们的眼里,冬天一样有许多事儿要做,打鞋底、拆洗被子、扫阳尘、磨豆腐、蒸醪糟、炒花生。小孩子们仍然要去上学,在雨中哆哆嗦嗦地走。

雨水,伴随着我的人俯仰低徊。后来,我在镇上读初中,每周回家一次,与雨的亲密接触少了很多,再后来,到县上读高中,每月放归宿假才回家一次,及至到省城读大学,就只有每学期回家一次了。时间的车轮向前滚动着,我知道,我再也不能也无法延续父辈那样的生活了。大学毕业,我在异乡的城市谋生,艰难扎根,虽然有时也在雨中奔忙,却是另外一重天地了。尘世的困扰,人生的彷徨,常使我感到自己像一只奔跑的蚂蚁,不敢言累。走过很多的路,经过很多的事,都随着逝去的时光,随风消散了。

不知不觉人到中年,再一次凭栏听雨,儿时对雨的那份情愫,就像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个精灵,忽地鲜活了。原来这么多年,我虽然远离故园,心却从未走远,故乡的雨已经在我的心中滴成了一道深深的印痕,早已和我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了。前不久我回了一趟老家,往昔热闹的陈家大院,已呈一片断壁残桓,土墙倒塌了,菜园己初具雏形,青青的莴笋、莲白、四季豆、西葫芦成片成片点缀其间,昭示着这里将渐渐变成一片沃土。生我养我的老屋,已是瓦砾遍地了。院落里年轻一辈,大多已搬到镇上、县上,省城去了,父辈那一代人也如风中枯黄的落叶,渐次凋零了,只有村口那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大黄桷树,苍黑的枝丫上还顶着簇簇新绿,依稀还有儿时的印象。可惜那天无雨,但倘若真的来一场骤雨,我还会像儿时那样,光头赤脚行走在雨中吗?我不知道。

那天我还是撑了一把伞,但伞面上顶着的却是一片热辣辣的阳光。


作者简介:陈辉,资中作协会员,喜好文学,曾在内江日报、四川政协报、天池小小说发表过多篇散文、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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