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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四坝滩:寻找青铜时代河西走廊的文化节点

 陇史荟王文元 2020-05-14

     两山东西横亘,山头上皑皑白雪,映衬出山下绿洲的生机勃勃。绿洲中间,数个村落,相连成片,炊烟袅袅,鸡犬相和。村边,则是大片的农田,中间的一块洼地上,有一座石碑,默默注视大地。这里便是四坝滩。

     三千四百多年前,这块土地上,曾有支已进入青铜器时代的部族繁衍生息。他们不仅创造灿烂的四坝文化,而且传递了东西文化。


     路易·艾黎看到陶片,马上给夏鼐写了封信

        旷野无人,阳光明媚,野花正在灿烂绽放。此刻,我们却干了一件有煞“风景”的事,要翻越一道围栏。

        4月27日,寻访路易·艾黎足迹文化考察团在山丹总结此行收获,而我却悄悄地离开山丹,在山丹电视台的葛勤等人带领下,赶往离县城20多公里外的四坝滩,寻访一支迈入青铜时代的部族。

       四坝滩在县城西南方向,出县城先往南而行,过南湖乡,经南湖砖厂,我们找到了看护遗址的黄德民。在他的带领下,在大片农田中穿行了十几分钟后,在一处围栏边停下了车。下车,他指着一公里外的黑点说,看到了没,那就是四坝遗址的保护石碑。

     然而,围栏大门紧锁,门口上方有一个纸牌,上写“警告:围栏内有剧毒,禁止放牧”等字样。旷野中,就我们几个人,黄德民说,围栏的主人还在数公里外的村子里。我们只能翻墙而入了。

       费劲地翻过了围栏后。我们时而在农田中穿行,时而在乡间便道上跋涉。四五分钟后,经过了两个小水塘,浓烈的农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这是村民喷洒的除草剂之类的药物,以消杀农田中的野草。我们只能屏住呼吸,紧走一阵,远离农药弥漫区。十几分钟后,终于到了保护碑附近,四坝滩遗址就在我们脚下了。

        四坝遗址是中国史前文化遗址的一个类型,因最早在山丹四坝滩被人们发现而得名。这是一处生活在距今3900年到3400年之间的先民们所创造的文化类型,而此时的中原地区则处在夏商之间。


         四坝遗址的最早发现者是路易·艾黎。1944年,已经在陕西凤县双石铺生活了6年之久的路易·艾黎,在当局的逼迫之下,不得不率领学生踏上了漫长的西迁之路。这次西迁前后两次。第一次在1944年11月,路易·艾黎在山丹负责筹建山丹的新校区,而乔治·何克则在双石铺负责学校的搬迁。学校的第一批33名学生,在几名老师的带领下,开始了漫长西迁之路。他们组织了几辆畜力平板车,带着被褥和一些教学设备就踏上了漫长的路程,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跋涉,终于在12月21日抵达了兰州。此时,闻讯而来的路易·艾黎也回到了兰州,他雇了一辆苏联卡车,终于在圣诞节之前,将学生们送到了山丹。二十多天后,乔治·何克带领的第二批学生也出发了。他们的车队由5辆大马车、一辆汽车组成,从双石铺到山丹,路程长达1100公里,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一路上担惊受怕,惊险不断。一辆马车坠入山谷,卡车和军方拉军火的卡车相撞爆炸。一路上,除了一人因心脏病去世外,大部分人还算幸运,1945年3月10日,搬迁车队抵达山丹。也正是有了这次搬迁,才注定了后面四坝滩遗址的发现。

        1947年,山丹培黎学校在山丹周围开辟了三处农场,其中有一处就在四坝滩上。第二年,路易·艾黎带领学生开挖水渠时,发现了一些文化遗存和墓葬,出土了石器和陶器。由此,一个惊世发现,由此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1953年,路易·艾黎写信给中科院考古研究所的夏鼐,告诉他四坝滩上的发现。这才为学术界广为所知,随后的几次发掘,人们逐渐认定这是一个新的从未见过的文化类型。然而,关于四坝文化的命名却经历了数十年之久!

     方形陶鼎,盖子上竟然有三只猛犬,这难道是犬戎部族图腾?

       三只猛犬,竖起耳朵,目光炯炯,四腿使劲,盯着前方的猎物,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猛犬的脚下,却是一个陶鼎,类似于商代的四足铜鼎,陶鼎高27厘米,长23厘米,足矮,腹宽,上方有盖。那三只猛犬,正站在盖子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一个参观者。

       这是在四坝文化类型的玉门火烧沟遗址出土的陶鼎。它的出土将许多未解秘密展现在了人们面前,创造了四坝文化的先民,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部族呢?既然他们在陶鼎上塑有猛犬,似乎是个以犬为图腾的部族,他们是否就是古史中所说的犬戎呢?

        进入了四坝遗址的核心保护区,地面上不时出现了彩陶残片。四坝人的制陶技术似乎比马家窑人落后许多。


       实际上,马家窑文化类型是中国远古制陶技术的顶峰。他们对陶土经过精心筛选,陶片的断面细腻,很少有杂物,散发着淡淡黄色。而四坝人的制陶则要粗疏许多,他们的陶器多为夹砂陶,器形以双耳罐、壶为主,还有一些单耳罐、杯和器盖,小型器物较多,纹饰有后画彩。


        相比而言,马家窑文化类型遗址,经常出现的大型陶罐,在这里似乎看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站在文物保护石碑前,四下张望。这里地处河西走廊的中心,似乎距离南北两条山脉都一样远近,遗址面临一个巨大的沟,那是已经干涸了小河,发现遗存的地方,在高出河床2米——3米的台地上,是一个东西200米,南北210米,灰土层厚为0.5米的地方。按照古人的葬俗,聚落应该在距离墓葬区不远的地方。由此看来,当时这里生态环境比现在要好的多。至少那条干涸砂河应该是流水潺潺的。

        四坝滩文化遗址虽然在1948年就发现了,但真正为学术界定名却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了。这也得益于玉门火烧沟遗址的发现。因为有了火烧沟遗址的大量发现,才为四坝遗址的命名提供充分资料支持。

       至此,这才被人们认定为这是一个西北独立的地区性的青铜文化。至今,依旧有人称其为火烧沟文化。即便如此,迷雾依旧存在,在人们所发现的四坝文化类型的遗址中,人们只发现了墓葬,却没有聚落遗址。这个问题一直到本世纪初才得以彻底解决。

        2003年,酒泉西河滩遗址发现了四坝文化类型的聚落,发现了50多座房屋遗址及祭祀坑等遗迹。最为有意思的是发现了一个史前牛圈,这证明在四千年前,四坝文化就已经实现了农牧兼营。这种经营方式和数千年后路易·艾黎在山丹培黎学校开展的生产如出一辙。路易·艾黎当初之所以将学校搬迁到山丹,既有政治环境的原因,也有为山丹丰富资源的缘故,在这里学校可以实现他们想要的培训和活动。他们在四坝滩上开荒发展农业,同时发展纺织业。

     可见,无论在何时,依据大自然的选择,所作出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青铜时代,四坝人住着三室一厅,那个时代的“高科技”,有多高?

      遗址已经高低不平了,曾经水流潺潺的大砂河,也早已干涸。拉沙的农用车,冒着黑烟,突突地在河谷中肆无忌惮地行驶。四坝文化的命名虽然比较晚,但其分布范围却是相当的广大。四坝文化主要分布在河西走廊中部,祁连山以北的地区,最西边可以到达新疆的哈密盆地,最北端到黑河下游,南到疏勒河中上游地区。显然高山峻岭依旧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而沿河而行,则要容易得多。

         这是一支已经迈入青铜时代的部族。青铜器成为他们主要的生产工具,涵盖了刀、削、锥、斧、钺等几十种,而且有鼻环、铜镜、镯子、钏、管等装饰用品。这是甘肃地区出土铜器最多的古文化。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何四坝文化出土的陶器,没有大型陶罐。他们已经掌握那个时代的“高科技”,陶器就不是他们的发展重点了。但陶器依旧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许多墓葬中,彩陶的数量占据了出土陶器的一半左右。虽然没有大型陶器,但四坝文化的陶器依旧非常有特色。四坝文化的彩陶制作,具有很强的创意。彩陶的纹饰由简单条文组成横、竖、斜交的图案花纹,着色浓厚,因而彩纹附在器表呈凸起状。造型上也体现出一种非常特殊的创意。出土过一种盖子把手如同双矛状的彩陶罐子,这似乎说明四坝文化的人已经用上了长矛。

     四坝文化的房屋也比较有特色。尽管依旧处在半地穴式房屋向平地起建房屋的过渡时期。但这两种房屋也有不少共同点。半地穴式的房屋均为长方形,地面经过了硬化处理,地穴式的房屋则在室内修建了储藏室烧烤坑等设施。而平地起建的房屋,则如现在城市中套房,多呈现出一厅多室的格局,竟然有一厅三室的格局。难道后世的单元房就这样来的吗?无论如何,房屋为外形仍旧是长方形,中国房屋的传统造型似乎至少在这时就已经确定了下来。


        四坝滩上或许可以见到这样的情景,戴着黄金鼻环,套着青铜臂钏的牧人,放牧着他们的牛羊,而家里手持铜削的妇女正在忙碌着制作。或许,他们拿着铜镢头,在聚落周围开垦荒地。

        曾经农牧兼营的四坝滩上,现在早已变成了农田。当年,路易·艾黎带领学生在这里开辟了3000亩荒地,修建了长长的引水渠,如今这里的开垦土地远远超过3000亩,滋养着一方民众。

     中亚权杖,东南贝壳,东西方文化在这里交汇中转

        站在文物保护标志碑前,抬头可见祁连雪,虽然已经是4月末,平原上的农田已经播种,杨树的叶子早已撒开,可走廊的南北两山的山顶上依旧白雪皑皑。在旷野里看狭窄的河西走廊似乎更窄了,尽管它很狭窄,但自古以来就是东西交流的重要孔道,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如果时光回溯到3400年前,活跃在河西走廊中西部的那些部族,应该是东西方文化的中转站。在四坝文化遗址中,人们发现了大量的东西方文化因子。


       创造了灿烂文化的四坝人从文化本源上来说,有两个比较大的来源,他们是马厂文化的继承者。同时,他们又保存了大量的齐家文化成分。不少学者将四坝文化视为马厂文化的西延部分。马厂文化首次发现在青海民和马厂塬而得名,是马家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齐家文化则首次发现在甘肃广河齐家坪。他们都是黄河上游所哺育出来的文化。同时,他们彩陶上也受同时代的波斯文化影响,出现了一种带手纹的彩陶。


     作为东西方文化,自然还有更多的内容,民乐东灰山是早期发现的四坝文化遗址,这里曾出土了小麦。而中外专家们的研究证实,这些炭化小麦是我国境内已发现年代最早的小麦标本。这也表明,至少在青铜器时代,河西走廊的先民们就开始栽培小麦。那么,这些小麦是从哪里来的呢?此前,有人曾提出观点,中国的小麦来自于西方,东灰山的小麦起源自印度一带。但也有人认为,小麦究竟是起源中国,还是从西方引进的,需要进一步考证。

     四坝文化中,对畜牧业有着天生崇拜,他们尤其崇拜     羊。在一个或许是部落酋长的墓葬中一次就殉葬了44只羊。不仅用羊殉葬,还把羊作为装饰,用在各种器物上,这是四坝文化的一个特色。或许那只陶鼎上三只猛犬就是羊群的守护神。


     部落酋长死后殉葬的羊只多少来显示身份,而生前则用权杖来彰显他的权威。

     权杖是部族首领权利的象征。最早的权杖出现在中亚一带,是由更加古老的图腾柱转化而来。四坝文化中出现了不少权杖,有圆形球状石器权杖首,也有青铜的。有一件,青铜器的权杖首最为奇特,这是一枚呈鸭梨状的权杖首,上面略小,下面稍显粗壮,最令人惊奇的是在权杖的下半部分,还有四个羊首。其铸造方法令人惊叹,它们是分别铸造后,再用镶嵌的办法安装在权杖头上。虽然四坝人掌握了青铜器铸造技术,但属于起步阶段,只能铸造一些简单的工具。没有见到大型的铜鼎之类的礼器。


     在一些墓葬中还出土了贝壳,玉门火烧沟遗址的一座墓葬内出土了上百枚海贝壳,这些贝壳的用法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是串成一串,有的在死者嘴里,还有的放在罐子里。无论如何,这些东南沿海的贝壳,它们通过多个不同部族之间的交换,能到河西走廊,本身就说明,在3400年前,古老的丝绸之路就已经是四通八达的。只不过,它不像后来的那样直接沟通,以古人的活动范围,多在百里以内。

     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地处河西走廊中西段的四坝文化,它们是那个时代,丝绸之路上的中转站。将东西方文化,在此交融汇合,然后又传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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