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紫苏 我是帝都一家三甲医院的放射科医生，从研究生、博士到现在参加工作5年，在放射科已经有了11年的从业经历。 放射科一般包括X光，胃肠造影，CT，核磁，还有导管室。虽说占地面积不小，但是无论在广大人民群众眼中，还是在医院其他临床科室心里，放射科都只是一个辅助科室——比如我们就经常被病人称呼“师傅”。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调侃：师傅？还八戒呢！ 现如今几乎所有病人来医院看病时都要光顾放射科，我们的候诊区可以说是门庭若市，每天都在上演着千奇百怪的故事。现在就让我们透过放射科的铅玻璃，看一看这里的人间百态。今天我们先来讲一讲核磁室的故事。  核磁共振是近20年才兴起的检查技术，确实是放射领域的一次技术飞跃，也给很多疾病的诊断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但是，磁共振也是有禁忌的。因为机器的主体是一个巨大的磁体，因此扫描间内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铁磁性物质，比如手机、手表、钢镚、磁卡、打火机等等。这些都是不允许带进扫描间的，一旦进入，这些东西就会立刻消磁。 我之前有一次忘了，钱包装在白大褂兜里就靠近了磁体，结果钱包里的三张卡，磁性被消得干干净净，在超市购物时才发现。得亏我还带着现金，要不然人可就丢大了。之后我去银行补卡，银行工作人员一开始怎么都不肯相信我的卡被消磁了，一直反复检查他们的柜员机，理由就是从来没有银行卡消磁消得这么干净的情况。我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他们相信真的是我的问题。由于这次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在之后的从业生涯中，我养成了每次进扫描间前先脱白大褂的习惯。 上学期间因为科室人手不够，我们就去客串了一段时间技师，主要负责病人的摆位和扫描。每个病人进扫描间之前，我们都要把这些禁忌跟病人提前交代一下，但是尽管反复强调，还是会有纰漏。 有一次我正在操作间输入病人信息，突然听见扫描间里传来一阵响动。再一看，里面负责摆位的另一个男同学脸都绿了。我赶紧冲进去一问，才知道病人身上带的打火机在进核磁的时候突然炸了。 同学义愤填膺地说，我闻着他身上有烟味，反复问他带没带打火机，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没带，裤兜里揣个定时炸弹就敢进来。好在打火机炸的时候还在他裤兜里，如果是扫描床推进的时候被磁体吸过去炸了，非得炸他个桃红柳绿不可。这位大条的病人被我们深刻地教育了一番，一改来时的意气风发，夹着尾巴回去了。 可能是被我同学那句定时炸弹给震慑了，候诊的其他病人都开始积极主动地摘除自己身上的金属物品。这时候，更夸张的事情发生了。我带着下一个病人进扫描间摆位，正想跟他说平躺在扫描床上，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是空的。我纳闷地一边喊病人名字一边向门口走，结果看见病人正在门口默默地脱裤子（他以为扫描需要脱光光），而且这位是病房的病人，只穿了一套病号服。我当时就被这限制级的一幕雷得外焦里嫩。当然了，经过我们的沟通，最后这位病人还是穿着裤子完成扫描的。 有的时候，不只病人，家属也会犯糊涂，扶病人进扫描间前，把病人全身上下摸个遍，单单就忘了把自己的手机、手表掏出来。这就好比数人数，数了一圈漏了自己。有一次我摆病人，一位家属板砖一样的手机在磁体的巨大吸引力作用下突然发力，像颗一闪而过的流星，直直地撞向了磁体。而当时这颗流星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脑飞过去的，要是再差一点，恐怕我就不能在这码字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他把跟磁体难舍难分的板砖抠了下来。不过经过了磁体的洗礼，这手机就真的跟板砖没啥区别了。 以上这些还都算是侥幸，起码有惊无险。但是有些病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有病人没把兜里的硬币掏出来，导致硬币被磁体吸引到飞起划伤了脸；还有病人隐瞒病情，导致义肢被吸在磁体上拔不出来……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迄今为止，我所经历的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在身边同事身上，至今印象深刻。 当时科室刚装了新核磁，正在调试，需要正常人来做志愿者。正巧同事的爸爸来这边玩，就充当了一把志愿者。就在扫描进行过程中，科里一个护士也不知道怎么大脑短路了，抱着一个装有铁板的盒子想从核磁室里面抄近道，她直接就把扫描间的后门打开了，在磁场的作用下，铁板难以抵御如此强大的吸引力，直接破箱而出，飞奔向了磁体。在跟磁体缠绵的同时，也好巧不巧地拍在了正在扫描的老先生的头顶上，直接导致了颅内出血。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反应，更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好在是发生在医院，各种抢救治疗都很及时，这位倒霉的老先生总算是性命无虞，据说还跟医院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而那块始作俑者的铁板，后来是在十个年轻力壮的男医生拔河一样的持续拉锯下，才不情不愿地跟磁体分离。 核磁共振的吸引力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就连工作人员的内衣搭扣都难以抵御，经常在磁场的作用下做布朗运动。因此，大家来做核磁的时候，对于医生的询问、提醒，一定要仔细倾听，认真完成。毕竟磁场有风险，进入需谨慎。 除了体外的金属物品，如果病人做过手术，体内植入过任何金属物质，也是不允许进行核磁扫描的，因为在磁场的作用下，体内的金属物质会发热，从而导致相应器官、组织的灼伤。而且，金属物质会对磁场造成干扰，导致图像的相应位置出现黑色的伪影，影响图像质量和后续的诊断。如果在不危害病人健康，不影响图像质量的前提下，一些术后金属物质是允许存在的，比如说无法拆卸的烤瓷牙以及使用说明上标明可以进入核磁的钛合金物质。接下来我们就说说和伪影有关的那些事。 有一次我巡诊，技师在扫描的时候发现病人后脖颈子有一大块伪影，遂进入扫描间查看，发现老大爷就穿了T恤大裤衩，浑身上下连个兜都没有，看起来似乎任何夹带都无处遁形。技师又仔细查看了一下，机器上没有吸附着硬币或者金属物质，于是再次把大爷放倒，重新扫描了一下。然而伪影依然如故，技师只好把家属叫进来，反复询问病史。病人及家属均确定没做过手术。这就很诡异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了，核磁室在地下，虽然还是盛夏，但是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寒意。病人和家属几乎已经想要放弃检查了，我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走到大爷身边，按照图像伪影的位置，像摸骨一样开始探索。突然，在后脖颈子处的T恤下，摸到了一个硬物，翻开衣服一看，发现了一枚一块钱硬币。 我的同事开女士还给我讲过她遇到的黑影事件。开女士跟肛肠科合作进行直肠癌磁共振研究，所以经常会做晚上加班扫描。直肠在盆腔嘛，扫描的时候会要求患者把裤子脱到膝盖以下。住院病人一般病号服里面也就一条底裤。当天晚上，开女士面对的是一位中年男性住院患者。开女士给病人摆好位，扎好套管针，连上高压注射器后，进入操作间开始扫描。 扫描刚一开始，就发现患者盆腔部位一团黑。开女士当时非常震惊，病人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范围的伪影？纠结再三，开女士又再次进入扫描间，询问患者内裤上是否有金属物质。病人答曰，他穿的是磁疗内裤，有保健作用。 前面我们说了客观上的磁共振禁忌症，其实这项检查还有个主观性禁忌症——幽闭恐惧症。 做过核磁的朋友们都知道，核磁的主体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磁体，被扫描者根据扫描部位需要全身或半身进入磁体。而磁体内空间有限，对于幽闭恐惧症的患者来说，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知道自己有幽闭恐惧症的患者，我们当然是直接建议他们选择其他检查，但是很多患者并不知道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存在这种心理疾病，可以说磁共振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帮助患者直面自己真实的内心。 我第一次遇到的幽闭恐惧症患者是一个中年男性，五短身材，黑黑壮壮，看着很扎实可靠。就在我给他摆好位，扫描床开始进入磁体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大叫，歇斯底里的呼喊，说他喘不上气来。 我赶紧把扫描床退出来，刚把固定头部的线圈拆下来，病人立刻像诈尸一样从扫描床上蹿起来，没等我把扫描床降到合适的高度，就跳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门口奔去，看那架势，好像生怕磁体里突然伸出七八只触手把他吸回去。等他出去把气喘匀了，我问他，不是说没有幽闭恐惧症吗？他臊眉耷眼地说，我以为不承认就没事的。 我个人觉得，让他体验一下自欺欺人的后果也不错，如果以后再想撒谎，可以回忆一下核磁的黑洞。 还有一次是我巡诊的时候，技师跟我说一个病人扫描的时候突发幽闭恐惧症，但是坚持想做检查，需要我去沟通。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性患者，义正辞严地声称自己没有问题，坐电梯都从来不带怕的，今天就是觉得扫描间环境太陌生才突然感到孤单寂寞冷，把老公从单位叫过来陪伴扫描就不会有问题了。 本着相信“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的原则，我跟她约定，如果她爱人能在中午之前赶过来，就再给她试一次。但是只有一次，因为每个时间段都有预约的病人群体，不能为了陪一个人检验爱情的力量而耽误其他患者。 但是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结果真的是“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这位女士在先生的陪伴下，连情绪都没有酝酿就完成了核磁检查。这个事情充分说明多巴胺和内啡肽对于精神和心理障碍的治愈能力，是超乎想象的。 虽然爱情是要靠缘分和运气的，多巴胺和内啡肽是受严格管控的，但是我们技师的经验和智慧是无穷的。技师飞鸟，在面对一个有幽闭恐惧症又不愿意放弃检查的小伙子时，笃定地说，年轻人，不要怕，躺进去以后大声唱歌就可以了。对方答曰，我不会唱歌。飞鸟邪魅一笑，国歌会唱吧？于是，伴随着《义勇军进行曲》的激扬旋律，病人顺利完成了检查。 这种情况在我们年长的技师中并不是特例。比如技师二大爷对付幽闭恐惧症也有绝招，就是让病人躺进去以后开始数数，数到五百，一般扫描就结束了，如果没结束，就数到一千。这种方法简单有效，还能帮助广大患者朋友复习一下小学数学，百利而无一害，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高手都在民间。 关于核磁室的故事，暂时就先讲到这。有空我再给你们讲我们医院其他医生、技师、护士和病人的故事。有高尚有卑劣，有坚强有懦弱，有忠诚也有欺骗。希望通过这些故事，让大家对放射科，对医院，对人性，能有更多的认识和体会。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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