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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学书记(上)

 金侬 2020-05-15

少年学书记(上)

文/金侬

我自幼喜欢书法,这可能与家庭环境有关。

我的父亲、母亲和哥哥,硬笔书法都写得不错,舅舅和姨的字也写得挺好。姥姥的字我看得不多,据说她老人家的字很有力度,“像男人写的字”,家人如是说。

  我记得姥姥常常说:字是打门锤。意思是说,你要与人交往,字是给人第一印象的,而这个印象十分重要,它可以决定人家给不给你开门。

我小时候最早接触的书法,是魏碑。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大概二三年级。

有一天,舅舅借来了一本字帖,全家人都很喜欢,抢着看。

我对这本“字书”很好奇,趁大人们把它放在一边的时候,也拿来看,一看就喜欢上了里面的字。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字帖。

因为是借来的书,第二天就要还,而我又爱不释手,怎么办?情急之下,我就灵机一动,拿半透明的薄纸覆盖在字帖上,用钢笔把我认为好看的字一个一个勾勒出来。这项工作我认真做了一个晚上,基本上把字帖里的好字都钩出来了。等到第二天舅舅把字帖拿去还了,我心里就十分坦然。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这种把字钩出来的方法叫做“双钩”,是一种练习书法最原始、最初级也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方法。那一个晚上,我已经不自觉地用“双钩法”在练习书法了。

那一本钩描出来的“字帖”是我的宝贝,我没事就把它拿出来翻看。为了翻看的方便,我还把它用针线钉起来。有时看着,心里就痒痒,想找一支笔亲自动手写一写。家里有毛笔,还有几块墨,但没有纸,也没有砚。我想让母亲给自己买纸砚,又不好意思开口。

忽然有一天,我去洗脸,由于毛巾没有拧干,从洗手间一出来,毛巾上的水便滴滴答答滴了走廊一地。我蹲下身子,看着木头地板上的水滴,用手指醮着它们划拉着写了几个字,居然线条很清晰,就像用墨写上去的一样。这一发现让我喜出望外。我马上去拿了一只碗,盛上水,就用手指醮着碗里的水在地上写字。写着写着,又想起不是还有一本“字书”吗,正好可以拿来临摹。于是,便拿着“字帖”,在木地板上临起帖来。

用手指当笔,终究缺少感觉。我就想用毛笔醮水在地板上写。可毛笔尽管是大楷,在地上写起“大字”来还是不如意。我就翻箱倒柜地四处寻找可以写起来过瘾的工具。这个工具终于被我找到了,它是一支排笔。

熟悉书史的人应该知道,魏碑书体,用的是方笔,即把毛笔刮扁而不是刮尖,写出来的字才像魏碑。所以,这种字体在外行眼里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排笔写成的。当时我并不懂这些,直觉这支排笔应该是能在地上临摹好我的“字书”的。

从此,放学以后,我写完作业就趴在地上,先在走道上“临帖”写字,走道上写满了,我就“挥师”到朝北房间继续写,朝北房间写完了再到朝南房间,直到把家里所有的空地都写满字为止。

家人回来了,看着湿漉漉的地板和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呢,也不向他们解释。也许,他们猜到我是在地上写字,是自己在玩游戏。这样的游戏至少是无害的,或许还有几分益处,因为地板可以在我的排笔挥洒下变得更加干净。所以,他们就没太管我。直到有一天,我用粉笔把字双钩出来,他们看了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小家伙的字写得还真不错!

用粉笔双钩,完全也是我的突发灵感。那一天,我不知怎的找到了一支粉笔,就想:我有的字写得还不错,但水是会干的,水一干,我写的那么好看的字就消失了,大人们也看不到我写的好字,太可惜了;如果用粉笔把字钩下来,就像那一次用钢笔钩字帖一样,不是能把成果保留下来了吗?

我想我那时一定也是一个喜欢表现自己,渴望别人夸赞和表扬的人。我在家里满地写字,在我这个小孩子看来,也算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了,可居然大人们视而不见,连一句赞扬的话都不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水是要干的,水一干,便什么都消失了。现在,我趁着水未干,把字钩描出来,让它永久地留在地上,看你们大人见了是什么反应。

果然,我首先从母亲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那天,她一从外面打开门进来,地上的一个个粉笔双钩字就像一个个钩子,把她的目光彻底钩住了。她低着头,一边端详着地上的字,一边倒着身子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生怕踩着那些粉笔线条,仿佛那是有生命的活物。等到她一一把字看完,她的眉眼顿时就像盛开的花朵,我听到她喜不自禁不住地说:写得不错,哎,真不错!

她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去洗手间拿出拖把,准备把粉笔字擦掉。母亲见状,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说,慢点再擦掉,等舅舅回来,让他看看。

在母亲的心里,舅舅比较有学问,他是懂书法的,他做出的评价,应该比较有权威性。而我则感到有些忐忑,我怕被舅舅否定——否定我的字,否定我的这种自我发明的练习书法的方法——要知道那时我正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少年。

舅舅终于回来了,他在灯光下看到了我的字,虽然没有像母亲那样赞不绝口,但微笑的表情分明表示出了肯定。那天晚上,我的睡梦十分香甜。

如果说,最初我在地板上写字,特别后来用粉笔钩描,还有些担心大人们会批评我把地板弄脏的话,那么现在,我得到了母亲的肯定和鼓励,写起字来,更加大张旗鼓,人越多时,我越来劲,而有一些我自认为好的字,便故意不擦,特地留在地上让大人们欣赏。

也许确实是我的字越写越好,也可能大人们是想鼓励我,我得到的赞许声越来越多,不但亲戚朋友夸赞我,连到家里来做客的我舅舅的同学,看了也啧啧称赞。

春节期间,姨妈和姨父来了。就读于名牌大学中文系的姨妈看着地上我写的字,十分好奇,说,这个字写得挺有意思的嘛。

我就把我临的“帖”拿给她看。她同样好奇地拿着这本“帖”说,这是描出来的吧,谁描的呀,描得不错嘛。

我说是我描的。姨妈马上竖起大拇指,说,不错,你真聪明,怎么会想起把这些字描出来的呢。

于是,我就把舅舅借帖的事说了一遍。姨妈听了很高兴,她便去我母亲那里夸我,我再一次看到母亲脸上盛开的花朵,心里很受用。姨妈不像舅舅,不轻易表扬他人,她是一个喜欢赞扬别人的人。所以,她一来,我就想马上趴在地上写大字,甚至,只要听说她要来,我就事先写几个自认为好的字,用粉笔钩描好,就等她来了夸赞我。

但有一个人好像至始至终对我的这种做法不置可否,至少我没有听到他的肯定和赞扬。他便是我的父亲。后来我用魏碑体写硬笔书法,其中还夹杂着周慧珺的行草,父亲看了就明确表示不满。他说,你写的字弯过来扭过去,横竖都不直,太难看了!

我不敢跟他争辩。我想对他说,您没见古代那些字帖里的字,横都是往右上翘的,而竖有时也并不是直的吗?但这话我没敢说出口。于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写法。父亲见我不听他的话,就很不高兴,每一次看到我在写字,都绷着脸,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指点一下,无非还是说我的笔画不直,要改正。

母亲这时就在边上劝他说,这你就别管了,你又不是书法家。既然字帖里的字是这样写的,你就让他照着字帖写吧。

父亲见母亲这样说,虎着脸走到一边,也只好不说什么了。好在父亲当时在文革中受人迫害,被下放到外地,一年中也只有一两次可以回家探亲,见我的时间不多,否则父亲性格刚硬,而我生性也很倔强,我们在写字上观点看法的不同,也许会产生父子间很大的冲突。

如今看来,父亲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写字与书法有关,但写字毕竟不是书法。我在对书法还一知半解时就把书法融入到写字中,极容易造成邯郸学步,不但书法没有学出来,连写字都会写不好。其实,书法学习,如果没有一个好老师,是极容易走弯路和斜路的。就在我可能要走上弯路和斜路的当儿,一位教我学书法的好老师出现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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