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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有个热榜问题：如果说一件你人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看到问题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的，是爱而不得。 古人多情，满城的依依宫柳爱，春色也爱，除却自然的山山水水，文人墨客最绕不开的，怕是古来多吟诵的爱恨情仇了。 于是，李清照写：“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于是，苏轼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于是，徐月英写：“惆怅人间万事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 ” 可是，都不如李商隐的《锦瑟》写的更令人绝望。 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作为句终，凝结成了他漫长的余生，也凝结出了他一生的遗憾和绝望。  李商隐诗作 一、读不懂的《锦瑟》大中十二年，即公元858年，这个卷入“牛李之争”的政治漩涡中，一生困顿不得志的李商隐，病逝于郑州，去世的时候，才仅四十七岁。 而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首诗，便是这首脍炙人口、世人传唱的《锦瑟》。除却诗句，再无他物，就好像他在这世间，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首诗被后人列在了李商隐诗集的开篇，古往今来多少名门大家都在解读和分析它，但这首诗就好像逝去的李商隐留给世人的一个千古谜题一样，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写些什么。 爱诗的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难诗。 有人说是写给令狐楚家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爱情诗；有人说是睹物思人，写给故去的妻子王氏的悼亡诗；也有人认为中间四句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此外还有影射政治、自叙诗歌创作等许多种说法。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体而言，以“悼亡”和“自伤”说者为多。
诚如梁启超先生评论所言：义山的《锦瑟》等诗，讲的是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折开一句一句的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 换句话来说，就是，这首诗每个字每句话拆开来，我都认识，可是合在一起，我怎么也看不明白，它想说什么。 难则难以，但并不妨碍，它是一首绝美的诗歌。用王国维的美学观点——“意境说”来浅析这首诗，我们会发现，它无论从写景还是抒情角度，都会使人豁然开朗。
 李商隐 二、理不清的《锦瑟》那这首诗为什么理不清呢？ 我想大致与他写诗酷爱用典有关。李商隐写诗，爱用典故，但往往所有典故，又跟典故原意大相径庭。导致世人皆称义山诗歌朦胧，而《锦瑟》是义山朦胧诗的巅峰。 但是，诗人写诗，总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而恰巧，解开这首《锦瑟》之谜的关键钥匙，就被李商隐藏在这首诗歌本身里。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到这两句古诗，你会联想到什么？ 之于我，我会想到纳兰容若的那句经典语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啊，要是能始终像初见般美好该有多好啊，可是啊，美好逝去了，我才发现，一切都成空了。 爱而不得，追悔莫及。人生最痛苦的，应该就是，漫长的后半生，要背负着遗憾继续往前。 那么，李商隐到底有何种遗憾呢？ 故事往前追溯，就到了都城洛阳的一个阴雨天。 那天的雨，多少有点倾盆而下的意味，年少的李商隐与友人并行走在行人稀少的街巷，身后传来一阵嘎达嘎达的马蹄声，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辆装饰繁华的马车便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 马车在前面不远处的高宅前停下，奴仆下车微蹲，侍女撑伞拂帘，动作一气呵成。隔着车辇不远的李商隐看着从马车里出来的少女，一时间失了神。 同行的友人见到李商隐失神的神态，打趣的问道：“穷小子，怎么？你认识那位姑娘吗？” 被友人捉弄的李商隐却没有脸红羞涩，只是目光呆滞、略显失落地回答道：“那，是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没错，李商隐真的认识这位姑娘，而这段故事，要从多年前，玉阳山的一场修行开始说起。  三、情意浓的《锦瑟》玉阳山的那场修行，李商隐住在山的东峰，与此同时入住其中的还有一行人，他们住在西峰。 与东峰的简朴清寒不同，西峰则是声势浩大、华盖玉辇。为着是西峰住着的是一位公主。 在这位仆从如云的公主身侧，有一位面容清秀、活泼灵动的小道姑。一举一动颇有几分天然不事雕琢的味道。 这是李商隐与她的第一次相见，这一见，便再难回头。 这位小道姑，叫宋华阳。 东峰与西峰相隔不远，在这小小的玉阳山，两路人总会有偶然的相遇，李商隐总是不自觉地朝着公主队伍里那个小小的，好动的宋华阳望去，显然，这个举动被宋华阳接收到了。每次一行人从李商隐身旁经过，队伍最末的宋华阳都会微微倾身，回以礼节。 一来一往的礼尚往来，让二人迅速的熟络，从相识、相知到相熟，一切都像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每次宋华阳下山为公主采买，李商隐就陪在她侧，默默跟随着。 春意正浓的都城街巷里，充斥着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姑娘，来看看胭脂吗？上好的胭脂，保您满意。配合着您的容貌，显得跟公子更加般配了呢！” “讨厌。”宋华阳一声娇羞，对着店小二的打趣，面色绯红的清步逃离。李商隐傻傻的笑着，连忙付了钱，追了上前。 春日的天朗日清，总会与不期而遇的瓢泼大雨撞个满怀。回山的路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这样把一路沉默的二人拦截在了山脚下的一座破庙里。 窄窄的屋檐，静静的少年少女，唯有雨声像是应景的喜乐。她抬头轻瞄，正撞上他深邃炙热的目光，这一霎，宋华阳凡心萌动，付了真心。 察觉到气氛的暧昧和尴尬，宋华阳不顾大雨用手遮着头往西峰跑去，李商隐冒着雨追了上来，并排往前，看着此刻娇小瘦弱，浑身湿漉漉的宋华阳，李商隐心疼的脱下衣服为她挡雨。不着一言，但心意却早已暴露无遗。 那一晚的玉阳山，多了两个失眠的人。 一段恋情，就这样在一场大雨里，开启了浪漫的序章。  李商隐与宋华阳 四、一波三折的《锦瑟》相爱热恋中的两个人，山海都不成其阻挡。就这样，一座山东西两侧的两个人，开始了频繁的约会。 如果说，恋爱中的两个人，最期盼的，莫过于得到双方朋友的认可。 就这样，宋华阳把李商隐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们。少年才俊、文采不凡的李商隐迅速在宋华阳的朋友圈里打成了一片。 一对儿爱人与友人一起赏风弄月、吟诗作画。李商隐可能没有注意到，每次自己吟诵诗歌时，宋华阳那具小小的身体里投来的热烈而崇拜的眼神。 偶尔的一个转身，四目相对，不需多言。二人眼神里流露出的爱意，让旁人都成为了清风明月最好的陪衬。
如若有情，何须多言，一个眼神，便彼此都懂。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频率相同吧。 但是，欢乐总是短暂的，二人的身份，让彼此都不能时时相聚。长夜漫漫，望着西峰山头的明月，李商隐想，若有青鸟作为信使该多好啊，替我传达一下，我的无限思念。
这段两情相悦的恋情，就这样隐晦的在世间肆意滋长着。 可是，世事的规律往往就是，在你最得意之时，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这段不见光的恋情，终于在宋华阳的意外怀孕之后，被大白于天下。是的，古人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 而一向高傲的公主，又怎轻易的能将自己的侍婢拱手让与他人。 年少的李商隐怎敢与当朝公主为敌，一段恋情，就这样被门当户对的现实，冲垮了。 李商隐被赶下了山，宋华阳不知所踪。 只一日洛阳街头的偶然相遇，李商隐才发现，那个曾经的所爱，早已经嫁做了他人妇。 那一日洛阳街头的雨，或许像极了玉阳山脚的那一场瓢泼大雨。只是景相似，人却早已不同。
五、遗憾丛生的《锦瑟》曾经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对于一个男孩子，人生有几个最无力的瞬间：父母垂垂老矣、自身困顿贫寒、所爱之人不能照顾一生。” 一清二白的年纪，错过了想要一生所爱的姑娘。这仿佛是我们大多数人初恋的宿命。不得所爱，却又一生难忘。 如同每一个失恋的人一样。李商隐把自己伪装的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用心生活，专心研学。只有每个深夜的时候，他看着窗口的月亮，还是会偶尔想起玉阳山的那个小道姑。也在每个深夜，写下一首首别人听不懂的诗句。 但命运的无常就在于，前人的离去多数是为后人的到来做了铺垫罢了。 很快，李商隐生命中第二位不可或缺的女子出现了。这位少女，叫柳枝，商贾之女，富贵名门之后。 眼前这位姑娘，与宋华阳的两情相悦不同，她对李商隐，属于因崇拜升腾起了爱意。 她打小喜欢诗歌，在读到李商隐一首首朦胧多情的诗句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她渐渐对诗歌背后这个男人所吸引了。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他的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少女心事，再加上时运所托，两个人在一次偶然的相遇后，相识了。 面前的姑娘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崇拜，大大方方的询问李商隐，可否为自己作一首诗。并与李商隐约定，三天后，在溪水边相见。 话音刚落，李商隐还未作答，姑娘早已一路蹦跶着跑走了，唯有爽朗的笑声，随着脚步一路延展开来。 命运的造化弄人之处在于，设定的人生，从来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遗憾丛生才是人生常态。 好巧不巧的是，原定几天后才出发前往洛阳参加科举的一行人，因着一些事，决定提前出发。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亲口说出来，李商隐与友人一行，便踏上了前往科举的路。 李商隐以为，再见的日子不会太久。但当再次回到故土的李商隐才知道，柳枝早已被一个将军看上并强娶了去。 命运给了年少的李商隐两次爱情，一次太早，一次却太迟。 与宋华阳的相遇太早，早到一穷二白的青春尚且没有与世界为敌的勇气；与柳枝的相遇太迟，迟到只此一面，便是音讯全无。 有些人的到来构成了人生的遗憾，比如宋华阳；而有些人的到来则本身就是遗憾本身，比如柳枝。 时隔多年，当李商隐再次经过溪水边，看见岸边两情脉脉的少男少女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一场遗憾丛生的相遇。
 图片源自网络 六、早已设定的《锦瑟》命运自有最好的安排，如果你觉得不够好，说明还没有走到最后。 开成三年（838年）春，春和景明，落英缤纷。 李商隐与好友韩瞻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邀请，游玩长安。这一次游玩，李商隐见到了韩瞻的妻子以及他妻子的妹妹——王氏。 而这王氏，便是节度使王茂元之女。王茂元是将相之门，自古将门出虎女。可眼前这个女子没有半分将门虎女的影子，反而格外的温婉恬静。众人游玩，嬉笑作乐，王氏就静静地坐着观望着众人，仿佛与眼前这个世界是隔开的。 文人相见，免不了吟诗作对比试一番。平平常常的韩瞻面对才华横溢的李商隐，难免不敌，几番较量败下了阵。唯独这一次，一向静处的王氏开言道：“是义山兄输了。他的用典，明明词不达意。” 李商隐看着眼前的女子越发觉得聪慧过人。日久难免生情，终于在一个良辰吉日里，李商隐与眼前的王氏提了亲。 本就属意的王茂元喜形于色，将女儿嫁予了门第不高的李商隐。 门第不高、家境清贫的李商隐，并没有被王氏所嫌弃，富贵名门之后的女子，却俨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与李商隐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从李商隐后来的经历看来，这场看似恩爱的婚姻，其实最后却也是置他于死地的伏笔。 这桩婚姻很轻易的将李商隐拖入了当时风气正浓的“牛李党争”中。他的岳父王茂元属于李党成员；而他的恩师令狐楚则属于牛党。 李商隐这种婚姻行为，很容易被人解读成对恩师的背叛和对李党的亲近。 终于，开成三年，即公元838年，李商隐在那年春天的授官考试中，被人从复审名单中剔除。 开成四年，李商隐再次参加考试，才得以任职，但不久便被再次调到了弘农做县尉。被调离权力中心的李商隐，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仕途的被打压。 本来意欲一展宏图和抱负的李商隐，悲伤绝望的写下了那首《赠荷花》。
世间花叶总是不相配的，人们只注意到鲜艳绝伦的花朵，却好像遗忘了甘为配角的落叶。但是哪怕最后结局是红衰翠减，物化休止。自己满腔斗志仍不愿放弃。 这，是李商隐最后的挣扎。 他一直在等，等着自己再被启用，等着自己年华老去，与妻子安度晚年。 可这一等，就到了大中五年（851年），李商隐的妻子王氏在春夏间病逝。桃红柳绿。时节这个正好。聚少离多的李商隐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乡书难寄，在妻子死之前，李商隐写下了另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夜雨寄北》。
身在汴州的李商隐，在悄然的雨夜写下了对妻子的深切思念。 “你问我何时归来，但日期迟迟未定，从春夏之交到如今巴山的夜雨已经开始涨满了秋池。我也很想早点回到家乡啊，和你一起在西窗下一边剪烛，一边谈心。等到那时候啊，我一定要告诉你，给你写诗的这一刻，我是多么思念你。” 诗里满是对妻子王氏的思念，可是啊，李商隐不知道，他的妻子早于几天前去世了。 妻子亡故，阴阳终究两隔了。而这一别，比起前两次，更是深刻和痛心。  七、再难忆的《锦瑟》有人说，李商隐的一生爱过这么多女人，他哪里钟情，哪里专一，又哪里值得被称赞。 大学时上古代文学课，学识渊博的古代文学老师站在台上悠悠然的说：年少不读李商隐。颇有古风古韵的味道，放置在当下，活脱脱的民谣之星。 那时候不懂，为什么年少不读李商隐。 而时过境迁，在中文里浸淫的四年里，读过那么多歌颂或者悼念爱情的诗，看过一本又一本的名著。再回头看李商隐，我突然懂了。 原来爱一个人，原来用情至深，不是说这一辈子就只能爱一个人。 人这一生啊，来来往往的日子里，有多少人只能成为你人生中的过客，匆匆一瞥是平常。日子要继续往前，我们要继续生活，但不意味着，我们不用情专一，也不意味着我们忘了。只是，爱一个人时，我们就只爱一个人。 这也是爱的深意。 所以，李商隐说:“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我知道这相思对我来说是不健康的，它让我肝肠寸断，久久难忘。可是，我却愿意痴情到底，落个终身轻狂。 唯有相思入骨，才知岁月情长。大抵如此吧。 故事的最后，我们再来看《锦瑟》中的那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份情在忆谁，许是宋华阳、许是柳枝、许是王氏、许是生命里来来往往的诸人，我们无法盖棺定论的讲。 但作为李商隐最后的绝笔写下的古诗，我想，或许都有吧。 弥留之际，那些曾经爱过的恨过的人，那些苦辣酸甜的人生经历从你眼前像过电影一般，一一闪过，你就突然，放下了。 他爱宋华阳，但是为着一穷二白的人生起点，没有勇气与世俗抗争；他爱柳枝，但是为着光明前途的人生奋斗，没有勇气与权贵抗争；他爱王氏，但是为了功名利禄，没有勇气与自我抗争。 他走的每一步，都好像差一点，不得圆满。汇聚到最后，都成了人生不可言说的遗憾。  《人生果实》封面图 前段时间看一部日本纪录片《人生果实》，英子女士和修一先生携手走了一辈子的爱情隔着屏幕羡煞了我，可是，就是这样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在节目拍摄到最后，修一先生在午休时分，安然的去世了，走得很安详。 面对镜头和已经渐渐冰冷的修一先生，英子奶奶说到：“我会带着你的热爱继续活下去。”此后漫长的人生中，或许英子奶奶也还是会时常想起修一先生的陪伴，但我相信，她不会觉得遗憾。因为在尚且青春的时候，所爱的人在身边，想说的话都说过，一起去做了想做的事，一起携手走了一辈子。 我还记得纪录片里修一先生和影子奶奶互相夸赞对方的镜头：“修一桑老了越来越帅。”“英子现在是我的全部。”  修一先生和英子女士 所以啊，本就遗憾丛生的人生啊，就让我们少一点遗憾吧。 我至今仍然在想，李商隐想用《锦瑟》告诉我们什么？ 人生最大的遗憾，或许是阴阳两隔，再难相见。但是，比起遗憾，《锦瑟》最大的深意，也许是经年以后，我们白发苍苍，才发现，人生这条路啊，你走的每一步都算数，不要等到生命尽头，才说出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以上，祝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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