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少女黛博拉《美国往事》中最为出名的一个镜头段落可能就是少女黛博拉在面粉房跳舞的画面了，一边跳舞一边时不时地看向偷窥自己的少年面条，心生爱慕之情的少年在墙壁的空隙处偷窥，被发现时地面红耳赤。 少年时情窦初开的模样，被导演赛尔乔·莱昂内描述的十分生动与别致，然而这一段落之所以成了经典，还要说一说上下文的语境。 这段落源于老年面条在外漂泊了30多年后重回故乡的追忆，偷窥画框中的双眼原是老年面条。而这时煽情的音乐渐渐减弱，响起了黛博拉跳舞时的音乐。 而此时的音乐是老年面条头脑中的音乐，接着才是回忆中的黛博拉跳舞画面以及音乐，进而转向少年时的面条。 面条Noodles（罗伯特·德尼罗饰） 这段落的视听设计即出色的完成了老年至少年的剧作层面的转场，又因老年面条的回忆而交代了这份永生难忘与遗憾终生的初恋，难忘是不自觉地在头脑中响起的音乐，遗憾是伤感的眼神中流露的错失爱人。 而这份复杂的感情，正是在两个时空的对比之下而产生的。过去的记忆有多美好，眼下的遗憾就有多伤感。可以说《美国往事》的每一处的视听处理得都非常巧妙，这也是为什么姜文在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前拉片50遍。 黛博拉Deborah（伊丽莎白·麦戈文饰） 而面条对黛博拉的爱情只不过是庞大主题下的一个重要分支，整个影片的主线是建立在美国20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的黑帮史之上的。 在这里，黛博拉既是面条的挚爱，又是男人间暗里争夺的胜利奖品。所以，她最终的归属麦克斯才是真正黑帮大佬。也就是说影片真正的主角是麦克斯，而叙事视角则是面条这一在黑帮中若即若离的角色。 女性在此片中，不是被强暴，就是被杀害，女性这一牺牲品角色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但这也是早年黑帮片的一个叙事惯性。也是因此，《爱尔兰人》（2019）显得有很多进步，详解可见影评｜《爱尔兰人》的一次变革，内附资源。 麦克斯Max（詹姆斯·伍兹饰） 02.面条与麦克斯影片以纽约的犹太社区为背景，从这里出生的男孩们的故事。20年代，面条和几个同龄朋友一起认识了聪明狡黠的麦克斯，开始了走私等一系列犯罪行为。 可随即在一场冲突中，其中年纪最小的男孩被射杀，面条因报仇而被关进了监牢。也是这件事，我们看到男孩面条对待友谊正向的一面。 若干年青年面条被释放出狱，在麦克斯的带领下他们重操旧业，开始了一系列的抢劫、盗窃、敲诈……然而，禁酒令的取消使得私酒生意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贪婪的麦克斯竟然把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列入了抢劫目标。 面条不忍心看好友走向毁灭，用报警逼迫麦克斯收手。这也是面条的正面与麦克斯的负面的一次冲突。无奈警察与面条的朋友展开激烈枪战，麦克斯等人全部被杀，面条也被迫离开了纽约远走他乡。 而几十年后，垂暮之年的面条潦倒回乡，却意外发现原来当年的一切都是麦克斯的精心策划……背叛了所有兄弟换来了他的金蝉脱壳，进了上流社会成了名流。 一个吞没了团伙的巨款，改头换面之后跻身政界的大人物，不过是一路踩着兄弟的尸体上位的叛徒。因为麦克斯，这个为兄弟复仇，挽救兄弟失败的以面条为主角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充满背叛和欺骗的美国神话——一个从底层到上流社会的成功之路。 影片结尾，两人重逢。面对多项指控无法脱身的麦克斯恳求面条杀死自己，仿佛是为了赎回罪孽，但事实不过是逃脱法律的审判。面条不再像青年那般为人所用而拒绝，最终麦克斯走投无路跳进垃圾粉碎机自杀。 而导演有意将二人的对话设计为一面镜子中的两相对照，成了这对人物的点睛之笔。叠加影片前半部分在剧作层面对两个人物的正负描写，恰恰表达一种对美国神话的反思。 此时，老年面条离开麦克斯的府邸，看着街上的年轻一代驾车狂欢，欢唱着《God Bless America》，正如他们的青年时所常常听到的这首歌，影片开场的设计则是在这首歌曲中，一伙人枪杀了面条的情人。 两相对比之下，美国的一代又一代，不过是在好莱坞与黑帮神话中沉寂，这是祝福还是诅咒。影片结尾选择停留在青年面条吸食鸦片的部分，而与之相对比的是新一代年轻人不再吸食鸦片，而是玩起了大麻。批评的意味，则非常清楚。 男性的美国梦（麦克斯）一路晋升，女性的好莱坞神话（黛博拉）。在背叛与杀戮中成就，在物化与被消费中成名，残忍与无情、病态与颓败都在结尾吸食鸦片中被无限放大。 当然这也与导演作为意大利人有一定关系，他拍摄《美国往事》的视角是独特的，是意大利人眼中的美国形象，所以其中对美国梦这种好莱坞创作出的神话呈现出一种极大批评。 03.令人上瘾的往事这样一个跨越了近40年的黑帮故事，一个充满了欺骗与背叛的故事。但缘何如此动人，令人一看再看，就不得不谈及影片的结构。 故事并非按照顺序来讲述，而是选择了从青年面条被追杀而不得已远走他乡的段落开始，接着用老年面条回归故乡追忆往事讲述少年，并穿插着现在时老年面条对往事的解密。 这种结构的差别，可通过观看对比94版《小妇人》与19版《小妇人》感觉到。因时空交错，反而能随着主视角面条的叙事与他的情感形成关照，这也是种结构本身的情感优势。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美国往事》所涉及的主题，是整个人类共同的话题。爱情、友情、人生……这些共同的情感无法不让人有共鸣。
且《美国往事》在这些主题的呈现上显为复杂。在爱情方面，它讲述了面条与黛博拉间心照不宣的偷窥，黛博拉为面条念雅歌（圣经中讲述爱情的篇章），两个人青涩的初吻。 不仅动人地讲述了初恋的懵懂，还讲述了麦克斯的出现如何让两个人的关系陷入僵局。再到面条出狱后，黛博拉不愿被面条激烈的占有欲而失去自己人生的可能——成为一名好莱坞的演员，拒绝了面条的求爱。 而这份爱而不得的疯癫，甚至让面条冲昏头脑而强奸了黛博拉，这是那个少女不曾想到过的成人现实的残酷。再到老年相遇，种种的一切都化在了黛博拉与麦克斯的情人关系之中。
而友情方面，少年的面条目睹了最小的兄弟被杀，为情复仇而遭牢狱之苦。为了不再失去兄弟却令所有人丧命，远走他乡后这一切都折磨着面条。 在吸食鸦片的场景中，像噩梦般不断惊扰面条的电话声，就是他心中害死了所有兄弟的举报电话。而开场的声音细节直到近结尾处才得到谜底。直到老年才大梦惊醒，得知这不过是一场来自麦克斯的背叛。
所有这一切，在老年面条的回忆中叠加出现。作为观众，你会随着面条解谜麦克斯的背叛，也会随着导演解谜面条的一生。在导演的刻意安排下的时空交错结构所带来的深刻印象，你就如面条本人一般经历了这一遭。 目睹这一切显得有些残忍，所以大多数观众只愿把偷窥黛博拉的年少时光记在心中，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段落最为人所知。就像老年面条历尽沧桑后，回忆起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黛博拉的起舞。人生所有的愁苦，唯有那时的单纯可解。
04.13年的功夫这部片子于1984年2月在美国上映，但此片的拍摄却是历时13年。初始版本长达6个多小时，为了迎合上映，导演兼编剧的赛尔乔·莱昂内才将其剪辑成229分钟的影片。 即便没有13年的光阴，有赛尔乔·莱昂内这个名字就必然是一部制作精良的电影。早在这部片子的40年前，赛尔乔·莱昂内作为《偷自行车的人》的副导演活跃于这个圈子。
导演与面条演员、费里尼导演合照 而《美国往事》则是他最得意的系列作品的其中一部，均以美国近百年历史为背景的“美国三部曲”，即《西部往事》（表现19世纪末早期移民在美国的生活及其开发西部时的故事）、《革命往事》（以政治为背景，描写政治在美国的作用及美国与邻邦的关系）和《美国往事》。 而他的《美国往事》也一直被电影学院的教学案例，其中尤为经典的场景段落：好友相逢，莫胖子与面条的老年相逢，第一眼的见面，用了三个镜头完成。
一个长镜头交代莫胖子给客人结账，招待另一位客人时接了一个电话，而后将钱返给客人并打烊，这时镜头才给到老年面条，交代两人在打电话。下一个镜头则是面条转身隔窗遥望莫胖子，放下电话。最后一个镜头则是莫胖子转身望向面条。 两人重逢的物是人非之感通过遥望以及相隔的玻璃表现出来，以及没有任何对白。而这种影像上表达和留有余地的想象，使得这个段落比任何讲述老友重逢的手法多了份诗意和留白之下的美感。也为下文的叙事，留有反转空间。
同时由于影片时空差异大，是一个极为复杂且多次需要转场的影片。影片一共有9次时空变化，而每一次转场都堪称教学样本，除了转接流畅之外则是服务于剧作的另外一层深意。 影片在第一次转场利用了相似物体：烛火与灯光，面条吸食鸦片的场子里回忆起了兄弟惨死的雨夜。且伴随着，我们在上文提到的让面条噩梦缠身的电话铃响。
第二次是内在含义，兄弟的死亡名牌与棺材型的蛋糕，此时仍旧伴随着那声电话铃。第三次则是硬接，伴随着电话铃响。通过三次转场，完成了时空变化，同时强调了他对自己害死了兄弟的良心谴责。
第四次转场利用相同物体，车站的镜子门，完成了青年时离家到老年的回归，伴随着一声音乐“yesterday”（昨天）即是转场又是巧妙省略了漂泊的30多年，完成了一个大时空的跨越。 而后面几处则多是回忆与现实的转场，利用了一种蒙太奇所造成的错觉而形成流畅度。但同时，也应了我们前文的分析，麦克斯与面条的正负对立。也随着，面条一步步接近现实，所有的转场都演变成了麦克斯与面条的对立。
唯有一遍一遍观看《美国往事》，才能发现导演的巧妙，或者准确地说是巧妙影像与声音讲故事的艺术手法。 虽然赛尔乔·莱昂内只导过九部电影，但他对后世影响颇深，单是这一部影片就启发了姜文的成名之作《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能赛尔乔·莱昂内是电影天才，但也不过是勤勤恳恳的18岁开始学电影到死都仍在做电影。 在1989年完成了史诗级战争片——格勒战役的初步企划之时，因过劳逝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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