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长期从事高中升学咨询的朋友，近段时间一直在我耳边鼓捣说：“给全国即将毕业的高中生写点寄语吧，您说的肯定比高中老师说的管用。”也许是因为我在师范大学教书，算得上是“未来老师”的老师，因而和高中老师说的相比，我的话至少一句可以顶两句。 原本是要拒绝这位朋友的邀请。且不说自己高中毕业已经四十多年了，更何况那时又没有高考，高中一毕业就成了“回乡知青”，其实就是回家成了下田劳动的农民，所以对现在高中生的压力缺乏切身体会。我小孩也高中毕业十几年了，当年的紧张焦虑也慢慢淡化。 可我这个人经不起恭维，总愿意把人家的恭维话当成实心话，一听说我的话对高中生更“管用”，马上就答应了人家。 这篇熬夜写成的长文，便是对自己喜欢听恭维的惩罚。 现在看这篇文章的读者，即将要听我演讲的听众，是那些很快要高考的同学，还有心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家长。这里得有言在先，以免让同学和家长们大失所望，我一不能提供复习的良方，二不能传授押题的技巧，这儿只能抚慰一下同学和家长焦急的心情，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无用废话。 同学和家长千万别马上走开，《庄子·人间世》早就说过，“无用之用”才是“大用”。同学们，我口袋里虽然没有高考的锦囊妙计，无法给大家面授高考机宜，但我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大家谈谈如何面对高考，如何选择专业，如何筹划未来， 言归正传。先讲第一点， 马上将走进考场的同学，应当如何面对高考呢？ 我的回答是：“别太把高考当一回事！” 这是面对高考唯一而且最好的心态。 “别太把高考当一回事”的理由有二： 一是你越把它当一回事，你的精神就越是紧张，而过分紧张影响平时复习，也影响考试时临场发挥； 二是高考并非人生的最后机会，更不是人生的唯一机会。 先从第一条理由说起。 我是七七级大学生。 那是特殊年代的特殊高考。 我知道要高考只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因我父亲有“历史问题”，我一直不相信自己会上大学，一直到走进考场，甚至考试结束以后，我都不相信真的会招我这种家庭的子弟。 从复习到考试，我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直到通知我去体检，我仍然是半信半疑。最后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和母亲还“相对如梦寐”。 七七年高考之前五六年，上大学都是通过“工农兵”推荐选拔。刚听说要通过考试上大学，记得当时的心情特别复杂。像我这样家庭的孩子，特别羡慕人家上大学，一听到这个喜讯后，我马上回家告诉病床上的父亲。父亲对这个天大的喜讯一脸漠然，他的态度像一瓢冰水，把我滚烫的心彻底浇凉了。我从想入非非很快就回到了冷酷的现实，起初抱的希望过大，最后的失望可能更大。 不过，我复习还是特别专注认真，那十几天里效率也是奇高。心灵深处还是希望考试是真的，还希望自己真的能考好。 考前这种心态十分奇妙：一方面积极认真地复习，另一方面又轻松无比。 考场就在家乡高中母校，考生都是彼此熟悉的同学，赶考就像是重新返校，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和同学打招呼，女同学都在叽叽喳喳，男同学都在说说笑笑，完全没有现在高考如临大敌的紧绷气氛。 估计考生心里都不太相信考试是真的，所以大家都没有太把高考当一回事。中断了上十年重新举行高考，这种奇事虽不敢断言会绝后，但至少可以说历史上绝对空前。奇怪这一千载难逢的盛事，当事人偏偏没把它当一回事。 我高中时文理发展比较平衡，相较而言数理化可能更好些，加上自己考试心态又特别轻松，这使我在考场上能正常甚至超常发挥。 由于开始几届都是估分填报，我高中母校老师中有华中师范大学的校友，他鼓励我报考华中师范大学，更由于自己不知道到底考了多少分，而且也不知道别人到底考得多好，走出考场时好像个个都是喜气洋洋，我第一志愿就报了华中师范大学。 三十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考了289分，而华中师范大学中文专业在湖北省的录取分数线是190，我的同学中就有190分被录取的。我比有些同学高出了近100分。 感谢当时不太相信高考是真的，使得我不太把高考当一回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如果不是特殊时代造成的特殊心理，我可能考不出那么好的成绩。 现在的考生不会对高考将信将疑，怎样才能减轻他们的心理压力呢？ 这就要说到“别太把高考当一回事”的第二条理由。 高考对人的一生肯定很重要，读名牌大学肯定比读普通大学好，读一本肯定比读二本好。 读好大学成才的机率更高，事业的平台更大，自己的视野更开阔，同学整体素质更优秀，学习和交流的氛围更好…… 高考是高中生一生的交叉路口，那两天的考试对你们至关重要，它可能决定你们一生朝上还是朝下，是向左还是向右，是背时还是行时…… 不能因为要说“别太把高考当一回事”，就故意把高考说得毫不重要。 高考既然如此重要，又怎么说“别太把高考当一回事”呢？ 首先，即使考试成绩不那么理想，哪怕只能上二本三本读书，只要你真有实力，只要你还愿意努力，不愁你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且不说一本中非211 学校，从各个二本三本考的学校里，每年都有许多同学考取名牌大学研究生。我国目前各地招聘强调第一学历，但很多单位已经开始意识到，高学历并不等于好能力。 大学招聘也出台了很多灵活变通的规定，譬如我们学校近几年的应聘者中，有的第一学历好而科研能力差，有的第一学历低而科研水平高，在这种情况下常常第二种人胜出，因为第一学历只是一个金字招牌，而大学排名还是要靠过硬的成果。当然，第一学历和科研能力俱佳者最为抢手，只要有这种应聘者出现，前两种人都没机会。 几年前，美国一位获诺贝尔奖的教授，他先是在美国的社区大学读书，这种大学很多只是专科学校，最多相当于我们的二本或三本。还有一位获奖者，所读大学既无名，自己成绩更不好，最后实现了人生逆袭。 中国古代没有考上进士的伟人，可以排几里路的长队。唐代两位最伟大的诗人李白与杜甫，前者根本没有参考，后者则一参考就栽了——奸相李林甫借口“野无遗贤”，史无前例地一个也不取。 清代乾嘉学派的代表人物戴震，连续六次会试都名落孙山，可他刚一入都就名动京师，当时学界的领袖纪昀、钱大昕都赞佩有加，他见钱大昕后转身便说：“我以晓征为天下第二人。”晓征是钱大昕的字。这句话比李白“天生我才必有用”更牛，它的潜台词是“我戴震才是天下第一”。 当时著名语言学家段玉裁，早于戴震考取进士，后来拜戴震为师，终身恭谨地执弟子礼。桐城派名家姚鼐祈求拜戴震为师，后被戴震婉言谢绝。可见，只要你有真才实学，人们并不看重进士头衔。李白、杜甫、戴震都没有“功名”，但都以自己的成就名垂万古。 李白和杜甫过于遥远，戴震大家可能不太熟悉，同学们环顾一下当世名人吧。 马云毕业于杭州师范学院外语系，而且是连续复读两年才考取这所大学，他毕业时已经24岁。  马化腾毕业于深圳大学，腾讯公司的主要创办人，腾讯公司的名称就脱胎于他个人的名字，同学们一眼就能看出一笔难写两个腾字。 两马所读的两所大学都不是名牌，甚至连211大学也没进，但他们两人都在中国财富和科技第一方阵。阿里巴巴改变了国人的购物方式和生活方式，腾讯改变了人们的交流和交往方式，很少有人能离开阿里巴巴和腾讯。 高考的目标可以冲着名牌大学，但我们心里不应迷信名牌大学。就像哪个地方都产美女一样，哪个大学都可能出高人。 其次，头一回高考要是考得不理想，你要是的确属于考试失手，而且你自己的心态也比较好，我觉得可以复读再考。唐实行科举以来，有无数人多次赴京赶考，上面说的姚鼐考了六次才中进士。孟郊《登科后》大家都耳熟能详：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郊之所以“登科后”这么“得意”，是因为他前面连续两次太失意。来看看他第二次落榜的《再下第》： 一夕九起嗟， 梦短不到家。 两度长安陌， 空将泪见花。 大部分人一生有许多磨难，磨难的过程当然非常痛苦，磨难过后它又是人生的巨大财富。 人的一生不在考场上倒霉，就可能在职场或情场上倒霉。年轻时假如真的一帆风顺，不是忘乎所以，便是浮浅轻狂。 失败才会使你知道珍惜，痛苦才会使你具有深度，挫折才会使你成为生活的强者。 我们每个人能否成才，主要取决于韧性的强弱，而不是智力的高低。世上绝顶的天才只是极少数，大众的智力水平其实差不多，拉开彼此差距的是韧性与努力，尤其是终身学习思考的习惯。一次失败就一蹶不振，那成才就和你毫不相干。 我们成人为什么会走会跑？ 一岁多刚刚学走路的幼儿，你数得清他们跌倒过多次吗？ 要是跌倒一次就不敢站起来，或是害怕又跌倒就再不走路，我们人类肯定会像动物一样用四只脚在地上爬。 这里我想强调一下，我并不太赞成复读，要是大学不是太差就应去上大学，因为复试折磨人还在其次，关键是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而且不断重复同一种知识，可能让你失去学习的兴趣。除非你的高考分数与平时相差太大，除非你有较好的心态和承受力，否则直接去读普通大学。 我想告诉同学和家长，现在中国各名牌大学里的教师，他们很多人的第一学历只是普通大学，甚至是原来的专科学校和中专。 我还想告诉同学和家长，现在各大学都是用全国统编教材，不仅教师没有权力自编教材，学校也必须统一选购指定的教材。只要是一般普通的本科大学，本科阶段所学的内容其实差别不大。等你们将来攻读研究生时，导师通常是自编或自选教材，因为“千个师傅千个法”，导师也有较大的发挥空间，这时教学内容、学者个性和学术氛围才会有明显的不同。 最后，即使没有上中国的名牌大学，只要你有强烈的求知欲，只要你在大学里掌握了自学的方法，现在世界各国的名校都有很多公开课，你可以在学校宿舍和自己家里，听哈佛大学教授讲哲学，听麻省理工学院教授讲数学，听牛津大学教授讲心理学…… 总之，高考是人生的重要机会，但绝对不是人生的唯一机会。 高考能正常发挥很好，能超常发挥更好，考试失常也未必不好，失常虽然是人生的一次磨难，但也是韧性的一种磨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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