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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宁建新 编辑：陈胜乔 邵阳自古有唱夜歌的习俗：某人去世后，其家人会请人给他“抹尸”（抹读mā，清洁遗体之意），然后装进棺材抬到堂屋里。到了夜晚，崽崽女女和亲友、同转周围的人一起来“坐夜”，守着棺材到天光。长夜漫漫，一来避免冷清，二来表达哀悼，于是有了唱夜歌。 夜歌，又称挽歌，它是何时兴起、谁人发明的，三国时期西蜀学者谯周以为出于西汉初田横之门人。据《世说新语》记载，“《书》云：'四海遏密八音。’何乐丧之有！”曰：“今丧有挽歌者，何以哉?”谯子曰：“周闻之；盖高帝召齐田横，至于尸乡亭，自刎奉首。从者挽至于宫，不敢哭而不胜哀，故为歌以寄哀音。” 邵阳夜歌一般夜晚7点起歌，夜晚12点之后呷半夜饭，之后再唱，直唱到第二天早上将近6点罢歌。 夜歌分起歌，发源流，伴源流，正歌、罢歌。起歌和罢歌有一路流传下来的固定词句，多种版本大同小异。通常如下： 锣打一响，惊动四方。锣打二响，我来起腔。锣打三响，我把歌唱。众位高亲，请进府堂。主人有礼，茶烟两行。门外百鬼，站在外方。明早散歌，是有回香。字孟字良，天地开张，混沌初开，盘古下降。乾坤世奠，才分阴阳。日月五星，才有三光。天皇地皇，人皇三皇。伏羲神农，舜训帝皇，三皇五帝，说在此当。轩辕黄帝，才赐衣裳。神农皇帝，五谷生长。先请鲁班，再请抟良。抟良鲁班，一齐下降。........龙脉到此，修造华堂。二位先师，就把墨掌，左边修起，摇钱树上，右边修起，聚宝盆旁。左右两旁，龙凤呈祥，华堂美厦，实是美观。锣打一响，XX省上。锣打二响，XX县上，锣打三响，XXX乡。锣打四响，XX村上。锣打五响，XX庙皇，今晚打锣，XX堂上。寿老辞尘，今晚陪伴，打锣师傅，换板换腔。锣换板腔，我换歌腔。换板换腔，请龙重皇。 一请东方甲乙木，木斗星君正东方，立起东方木城寨， 青帝龙神请府堂。在生莫说木无用，殁后还要木做床。 二请南方丙丁火，火斗星君正南方，立起南方火城寨， 赤帝龙神请府堂。在生莫说火无用，殁后还要火焚香。 三请西方庚申金，金斗星君正西方，立起西方金城寨， 白帝龙皇请府堂。在生莫说金无用，殁后还要念金刚。 四请北方壬癸水，水斗星君正北方。立起北方水城寨， ........... 起歌要请动东南西北中五方龙神，起歌之后，进入正式夜歌模式，开始由房亲中会唱歌者发源流：唱叙逝者属于某姓中的哪个大房，哪一小房，父亲名谁，母亲名谁，外婆人家在何地。（女逝者娘家何处）有几兄弟几姐妹。逝者育有几儿几女，子女姓名、职业、婚配，生育儿女等等情况，从大到小一房一房唱下来，清清楚楚。 发源流之后就由客边伴源流，伴源流内容和发源流差不多，但带有明显的捧场味道，然后由歌者自由唱，只要会唱，愿意唱，谁都可以唱，歌逝者的生平事迹，唱逝者生前的为人处世，诉逝者生前的酸甜苦辣，表达对逝者的哀悼之情。 夜歌通常是七字为一句，四句为一板，一二四句押韵，多为“长”字韵，期间也有中途变成“仁、清、天”等韵的。一板之后，一鼓一铜锣互相配合，敲出：“咚咚嘡，咚咚咚咚嘡，咚咚嘡，咚咚咚咚嘡，咚咚咚嘡咚咚咚咚嘡”的节奏。锣鼓停后，歌者再唱一板，如此循环往复，考验歌者的遣词造句的能力，俗语叫“急口令”。
邵阳农村唱夜歌场景 供图：杨名臣 别看夜歌语句多是民间俚语，但要唱得应时应景，非才思敏捷者难为。古时曹植七步成诗，传为佳话，而唱夜歌的要在一通锣鼓之后立即唱出四句，而且下一通锣鼓之后又要唱四句，绵绵不绝，其应急的才情不逊于曹大才子。很多歌者难免也有卡壳的时候，实在想不出唱词了，只得先“啊啊啊”“嗯嗯嗯”。这时立即有人接腔：“高亲暂时歇金嗓，不才斗胆来接腔，不才愚鲁没学问，还请高亲多原谅。” 有时也出现大家抢着唱的局面，甚至出现过为争抢唱歌权骂架的场面。在邵阳邵东这边还是免费唱夜歌的时候，衡阳祁东县那边就兴起了有偿唱歌。有偿不是问孝家要，而是向逝者的女儿女婿、侄儿侄女、外甥（女）等亲戚要，唱到谁家，谁就得给钱，钱多钱少不限，但众目睽睽之下太少也出不了手。 有一次，有一个嫁在祁东的邵阳女子死了，邵阳这边的娘家人请了个盲人歌者去唱夜歌，正巧祁东那边也是个盲人歌郞。祁东的歌郞语气狂傲，两个人搅上了劲，邵阳的歌者唱道：祁东歌郞嗓子尖，开口两句就要钱。你祁东瞎子上得树，我邵阳瞎子上得天。祁东歌郞不敢再唱，匆匆离场。 唱夜歌的最佳表现是吐字清晰，嗓音洪亮，腔调悲伤，唱词里加点典故却又通俗易懂。以前我们这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宁瑞熊医师，就是个唱夜歌的高手，无论从哪方面衡量都堪称一流。半夜12点以后，孝家准备好半夜饭，大家酒足饭饱后再唱，先唱感谢孝家盛情招待，这时歌者都会唱些词牌，像浣溪沙、清平乐、西江月等等，虽不是严格，但还是互相卖弄一番，再切入正题。唱到早上近六点，就唱罢歌，罢歌落音，鞭炮齐鸣，坐夜结束。 自始至终，逝者的后人们要在堂屋里，不得偷懒睡觉。逝者的女婿、孙女婿隔三差五要敬烟。为了消除长夜疲劳，孝家会安排茶水、香烟。冷天还得准备炉火驱寒。
农村烧纸祭奠逝者 网络配图 邵阳夜歌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有一个重大功能：抑恶扬善，惩治忤逆不孝。有不赡养父母、甚至打骂虐待父母公婆者，在平时可以飞扬跋扈，把所有邻居都视若仇人，把所有亲友都视为陌路，但在父母去世后都得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房亲说什么就听什么，不敢反目。 曾经有一对夫妻，对衰老的大人动不动就打骂。房亲们多次上门教育都无济于事。老人死后，众乡邻看在老人可怜的份上，还是拢了场。是夜，方圆几里路的十多个歌手全部不请自来，一个个冷面如霜。发源流之后，一房亲一声断喝：不孝子不孝媳灵位前下跪。忤逆不孝的夫妻在棺材前跪下，女人拿了火纸想垫到膝盖下，被人一把抽开，一歌者唱道：“老人您在棺内躺，棺前跪对白眼狼。羊羔跪乳鸦反哺，打娘骂牙（邵东县方言：父亲）是恶狼。” 唱到老人一生的苦，满堂人无不悲伤落泪。唱到儿、媳的忤逆不孝恶言凶行，在场人无不切齿痛恨。那对夫妻被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连那恶媳妇的父母兄弟也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面子扫地。终于那女人忍无可忍，回了一句嘴。房亲主事立马一声喝：退堂。顿时大家一起散场，堂屋里只剩下逝者的后人一家及恶女人的娘家人和几个亲戚。恶女人的父亲气得直接踢了恶女人一脚，大骂劣货！ 第二天是送逝者上山的日子，房亲们没有一个人拢场。恶女人的父亲扎了把竹条子赶着忤逆不孝的夫妻俩挨家挨户低声下气去请，众人才拢场把逝者送上山。 活着的老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许多老人见到会唱夜歌的都预先约定：我死后，你一定要来给我唱夜歌。从此当地虐待老人的行为渐渐少了。 夜歌，作为流传了两千多年的民俗，有过扬眉吐气的辉煌，但如今因为城市化，广大农村能唱夜歌会唱夜歌的越来越少了，出现后继无人的情况，但愿它能引起大家重视，继续传承发扬。 特别说明：本文系原创文章，转载请注明作者、编辑和出处。 附：「乡土天下」坚持独立、理性，心存善良和敬畏，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乡土历史人文。长期坚持原创不容易，如果文章引起共鸣，敬请留言分享思想，以鼓励作者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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