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词调寄《生查子》，写的清丽哀婉，美轮美奂。词中所写的，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让人读罢，不禁为词中“泪满春衫袖”的主人公扼腕叹息，同时禁不住想问：词中的这位主人公是谁？ 仅从词中字句摸索寻找，找不到任何线索。词写的太简略了，就展现了两个场景，去年的“去年的人约黄昏后”，今年的“不见去年人”，两人是什么身份，因何而约，因何而一人失踪不见，这些都没有交代。甚至连两人是少年男女抑或是成年男女，仅凭字面也难以断定。 但仔细想来，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若非作者凭空虚构了词的内容，定会在其地方留下痕迹。比如作者极可能在不留意间，在其诗文中有点滴记载，至少在他或她的经历中，为他人察觉。 但关于此词的作者，一直却有两个说法，一说是欧阳修，依据是南宋人曾慥编的《乐府雅词》，该选本中有这首词，将作者认定为欧阳修。但稍后的魏仲恭在民间收集朱淑贞的诗词，编选《断肠词》，却认定该词是朱淑贞所作。  不过这就是重要线索了，因为欧阳修是宋代文坛的领军人物，他的履历诗文广为人知，而朱淑贞也算是有宋一代不多的才女之一，许多事情应该都是有迹可寻的。 欧阳修成名之后，领袖文坛、参与政治，行为端方严谨，虽然也参加宴会，听歌姬唱曲，但并没与歌姬侍儿间传出什么绯闻。另外，欧作为成功人士，大部分时间都是高官，很难想象他会于元宵月夜独自与人约会，在他成名前的青少年时代，只有苦读及游览山水的记载，根本没有与谁发生过一段浪漫的情事。 奇怪的是，端方严谨的欧阳修，在其诗词，特别是其词中，有不少写离别相思题材的，只是仔细推敲那些词，几乎都与元夜无关，也没有男女相爱私会的内容。“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这类词明显是假作妇人语，为赋新词强作愁，当时词界的风尚就是这样。 比起欧阳修，朱淑贞的名气相对要小得多，生活轨迹也不是那么清晰，甚至连她生活在北宋还是南宋也存在着争议。但可以确认的是，她婚姻不幸，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庸俗丈夫，那个丈夫对她也很不满，两人没有美满缠绵的爱情生活。而另一方面，朱淑贞又对爱情的追求大胆热烈，大胆到什么地步呢，看一看她的这首词，她的奔放大胆甚至放肆就可见一斑了：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朱淑贞：清平乐。夏日游湖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这两句中所表现的大胆，真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来的，即便在无人处做出来，也不敢公然将之写出来。可朱淑贞将之写了出来。更引人遐想的是：她与谁在夏日游湖，明显不是与那个她讨厌的丈夫，只能是她心仪的其他男子。 有了这首词，朱淑贞在元夜与人约会的可能性就极大了。更可喜的是，她还有一首写元夜约会的诗，诗中的情景与“生查子”词中所写的内容极为相似，诗与词几乎可以相互注解，一些地方还能相互补充：而给这种可能敲定砖脚的是她的诗作“元夜”： 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朱淑贞：元夜  将这首元夜与本文开头的生查子元夜词比较一下，二者简直有着惊人的相似。从诗中推敲其写作时间，应该比词略早，是元夜相约缱绻之后所写。 生查子元夜的上阙：“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诗作“元夜”的前六句：“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都是元夜，都是灯烛辉煌的节日情景，都是有情人相约会。词中写了约会的时间是黄昏后，但没有写约会的情景及心情。诗中却将情景及心情写了出来。尤其这两句“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将当事人或作者的感受心思形容的淋漓尽致。从这两句也能看出来，两人不是夫妻，他们私会一次不容易，所以才有“暂成人缱绻”的话，他们知道这种欢会不可能长久。 更让人惊奇的是，诗作“元夜”的最后两句：“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这已经有预感了，两人缠绵不愿醉去，怕明年有变，难以相约。而“生查子”词的后半阙，这种预感不幸成真：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将“元夜”的诗与词反复比对，再联系朱淑贞的大胆追求爱情，不怕世人诽谤的性格，基本就可以断定，“生查子。元夜”这首词，绝对是出于朱淑贞之手，欧阳修老夫子写不出这种鲜活直白的爱情篇章，不是他水平不够，是他的性格地位使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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