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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坟,迁的何止是坟

 石榴花文艺 2020-05-21

迁坟,魂兮归来
文/张军峰

早上刚八点,挖掘机已经到了地头。

村子拆了,坟也要迁。

大清早,儿女们都集中在了公坟地。

尽管昨天就得了消息,可是紧赶慢赶,路远的还是迟到了。

围在自己先人的坟前,燃了香火纸钱,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边哭边对着坟头嘱咐了一番。
    

挖掘机就到了跟前,开始动了。

一座坟最多也就二十来分钟就完事了。

挖机先推掉覆土,笨拙的长臂此时有些温柔。操作挖机的司机已经成了老手,三五下就找见棺木。

棺椁的保存程度也可窥见当年墓主的家庭状况,或富或贫,八九不离十。有砖箍墓的,有单纯棺材的。有上好木料的,虽然年代久些,棺材板依然完好;有劣质的,虽然年代不长,棺椁已腐。有的陪葬物还保存很好,揭开覆盖物,拾骨人顺着方向去找骨殖。

迁坟都是公家找的人。

这些人久经摸索,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他们知道不同情况的寻找处置办法。

拾骨是庄严的时刻,孝子们扯开帆布,拽着四角,遮掩着光线,尽最大可能的不让骨殖暴露在阳光下。

拾骨人顺着双脚向上捡着,腿骨、肋骨、头骨,等有条不紊地放在红被面上,等一一拾完,红被面四角扎紧,把骨殖包在里面。

埋葬年代久的或者年龄很小的,骨殖少,包袱就小。

年代近的或者棺材材质好的,骨殖多,包袱就大。

新坟最棘手,遇着这些,拾骨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处理。

完整的,裹住装进尸袋;有皮肉未完全脱干净的,犹难,所以也时间会久些。

这样的时候毕竟是少数。

处理完了,撤掉帆布,骨殖做好记号,统一放在承包人的面包车上。

剩下就是孝子贤孙的事了。孝子给墓穴里扔一根萝卜,寓意为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使迁走,墓坑也不能空着。年轻点的不懂,就问上年龄的,才知道放个萝卜还有一个意思,防止犯重丧。

懂得老规矩的在坟坑周边撒上麸子,让邪气不出来,也让外气不进入。

一般十二点就停止了,晌午端此时阳光正是直射,不吉利。

包工头的车内装满堆着包袱的骨殖,一个包袱一个名字,都有编号。

他不紧不慢地装好最后一包骨殖,关上厢门。和挖掘拾骨的师傅道了别,约好明天早上的开工时间,就奔向了火葬场。

开往火葬场一般都过了十二点,孝子们可以不去,当然你也可以跟着去,但是去了你也见不到。

一个村组的先人骨灰盒都指定在同一个墓园。管事人和坟主约好三点在墓园等候。他们说,也许三点也许三点半,编了号的骨灰盒就送回来了,交给各家主人手里。

吃罢午饭,都赶往墓园。没有多久,包工头就按时到了。各人找好自己的编号,将骨灰盒按对应的编号置放在安灵堂的柜架框里,有的直接安放在对接好的墓园指定墓地地点。放炮是不允许的,可以在指定地点烧纸钱。

此时孝子就一家拎着一个铁桶,在香炉燃蜡焚香,桶里烧着纸钱,孝女们痛哭流涕。

村子拆了,人们从有着院落的房屋即将搬到楼房,先人们也被拆迁了,从此也有了一个新宅,犹如从活着的人从平房搬到了新楼,当然也像鸟儿进了鸽子笼。

这是没办法的事,也许,这是好事吧,谁知道呢?!

几乎所有人心中存在一个疑惑,在骨殖送往火葬场短短的三个小时,甚至不足三小时,能不能一个一个烧完,能不能一个个装完骨灰盒。

有的包袱仅仅一点点骨殖,是那些年代久远或者少儿的,装不下骨灰盒,烧又不合算,最后又是怎么弄的?

是不是去了一谷堆烧了,管谁家的,大人的小孩的,女人的男人的,烧成一堆,然后分给每家骨灰盒里。

几乎人人心中有疑。

这个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包袱连烧带装骨灰盒最快要十分钟吧,二十多个,三个小时,还要来回跑二十公里到火葬场再跑四十公里到墓园,真的不值得怀疑吗?这还不包括包工头的吃饭时间。

但是问包工头,他信誓旦旦,很坚决、斩钉截铁说不会的,还说这个责任重大。

这样并不能释疑,你就是跟着他也进不了跟前,也无法清楚怎么装的,所以跟和不跟一个样。

门宗的哥就是不放心,非要跟着人家屁股去,回来问他,他说到了又不让你看,见不着,最后见着了已经是装好的骨灰盒。

一切只是高度怀疑,没有证据,也只能听之任之。

有心眼的,寻到一个办法,可以让心灵稍微安慰。

在拣自家先人骨殖时,留下一小块,包好,等骨灰盒回来和骨灰放一起。即使上面情况是真的,也可有所安慰。

如今迁坟大多是儿和女来,孙子孙女很多都不到跟前来了,隔辈也隔了情,仪式也简化很多了。

骨灰盒摆在墓园安灵堂的柜匣子里,逢年过节烧纸钱也没了原先的心劲,都不知烧给谁了。

回想老辈子迁坟,是个隆重的事儿。

首先选好吉日吉时,面对家族的神龛,恭恭敬敬祭了祖。然后在坟前祭奠,诵经人诵经,由长子动第一铣土,然后挖墓人才能动。

红纸四张,灵幡及纸钱祭品若干。红布、白布各六尺六寸,用于拣尸骨时遮蔽阳光。

筷子一双,用于给两个棺材搭桥。

8寸、宽1.2寸小木板四个,分别写上"元、亨、利、贞"四个字,可以趋吉避凶。

拣尸骨要仔细,一点一点,特别要拣干净。

拣完把准备好的萝卜扔于坟坑中,以示一个萝卜顶一个坑之意,并由长子放回第一掀土。

往棺材坑中或者墓周边撒上五谷或者麦麸,重新填埋完毕,压上纸钱。路途中还要撒阴阳钱。其实比我能讲述的还要复杂。

而如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想想都心酸,更多的是无奈。

村子没了,祠堂老庙没了,架子车、风箱、锄头、铁耙没了,乡规民约也没了,乡愁乡魂渐行渐远。

仪式都成了回忆,仪式感也没有了。

常言道,穷不改门庭,富不迁坟茔。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动坟土?

我们就是在不得已中失去了根,失却了乡愁。

对先人的敬畏渐渐淡化。

对大自然的敬畏渐渐失去,我们还能留住些什么?

一场迁坟,一声长叹,魂兮归来!



(作者简介:张军峰,笔名初玄。西安翻译学院客座教授、西北大学现代学院文学院特聘研究员、陕西散文学会青年文学委员会主任、长安作家协会主席、少陵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已出版长篇小说《方子渡纪事》,散文集《掬水向月》、《你从我的长安打马而过》,历史文化散文集《昭宣中兴》入选教育部中小学图书馆配备核心书目。长安“洞见”讲坛策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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